这一日上午,和菱突然对我说:一开始再怎么光鲜亮丽,都是假的,再怎么不离不弃,都是空的。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原由,她又说一句:也许等你会习惯看着她在家穿着宽大的睡衣,头发随便扎着蓬松的马尾,毫无修饰的素容之后,终会渐生厌倦。
然后就一直是沉默。
我想起很久前的日子,几乎没有故事——按时上下班,回家煮饭洗碗,规律性的按时睡觉,并准备第二天上班去见一些隐约相似的人,说一些和昨天类似的话,月底的时候,到工资卡里面去查工资,取一半的钱,买一大堆吃的东西,塞满冰箱,然后把多余的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又荒荒唐唐地过。我不能说年少无悔,也不能说心有不甘——就是这么一种状态,和许多人一样,这样的日子简直不值一提。
上班的每一天都在期待周末与假期,可以不用忍受重复的枯燥与单调。终于到周末了,却更多的一个人在房间里,于是,突然想去遇见。应该说,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遇见这个荒唐的念头开始的。
我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时,遇见肖筱。
肖筱是剪着细碎刘海的女子,围着一条记不清颜色款式的围巾,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经头顶的光亮折射出一道光,晃过我的眼。
我问她,你还好吧。
她微微牵动一下唇角,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眸中闪过一瞬光亮,缓慢地说,我很好。其实,我丢了一样东西。它时而会就不告而别,空气蒸发一样。你看,我现在又丢了它。我想它是在某处偏着头笑着窥伺我。
我被她的话语所动,大着胆子说,可是我看不见你寻找它的诚心。
她笑,呵呵,被你发现了。
我也笑,从那刻起,我对她的喜欢大于好奇,我寻找了一个很可笑的理由,我说,可以借你那好看的戒指看下么?
她从无名指里取下那枚戒指递过来,说,戒指救不了我。我甚至觉得,这并不是戒指。
我伸出手从她糯软的掌心里取过戒指。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其间有所停顿。也许那时我想我可以做一些什么。
我细细触摸那枚带着温度的戒指,看着她的脸说,很好看。
她开玩笑说,你是在夸它,还是在夸我。
我说,是它,当然还有你。我突然不知所以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肖筱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笑是因为我没有说谎。又说,这个平安夜,很高兴能认识你。
她收回刚才的表情,露出一绽笑容,谢谢。
后来,我才明白,肖筱的这个笑容里,隐着一个伤口。她一直是个只记得爱着别人,却不记得爱自己的傻女子。
我将关于肖筱的事写在博客里,居然有个信仰基督的牧师留言说,这就是你以前文章里要寻找的遇见。他留下电话和地址,说主会告诉我怎么的遇见。
后来,我居然在某一个周末去了那处教堂。去的时候,正是福音布道会。我看着年轻的善男信女在十字架下虔诚热情地唱歌,猜测他们应有明亮互爱的人生。后来我随波逐流地上台,和一大堆人站在一起。那个有着慈善笑容的牧师分发给我《赞美诗歌》和《圣经》。我双手接过,似乎看见朝我微笑的肖筱。似有暖河流过,我看到当头洒落的日光。那一刻我想要相信。非常想。
说来好笑,那时候我每天看旧约三章新约一章,这样用一年的时间就可以把书看完。然后我就可以让肖筱笑的更开心。
只是后来,在肖筱离开之后,我失去所有的耐性,而某夜又翻到《传道书》一节——“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就瞬间失去了残存的勇气。想要相信的诺言扑扑飞走,留下孤落的。
我竟连拯救都拒绝。
遇见是罪孽。
自那夜,我努力地想与肖筱的生活产生交集,想有空的时候一起去遇见更多的风景,想偶尔的时候携肖筱新买的相机去郊外摄影,想夜朗星明的时候绕着公园游走。
这种种单方面刻意的相处中,我渐渐发现肖筱是一个有着很多的故事且多面性格的女子:不尽意的欢喜与不尽意的徘徊。欢喜那一面的肖筱是日常生活中的,着衣得体、开朗婉婷,始终不肯显露一点真实想法。徘徊那一面的肖筱会在私密博客里写一些话,虽然后来我也要得了她的浏览密码,但更多的觉得那些文字接近于她的自言自语。是一个人的寂寞对话,非常真实。文字里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寡言少语,静如处子。会沉浸在一些可爱且不失幽默的动漫情节里,以至于夜很深了都未能知觉。那时的我看着如此千回百转的肖筱,心中的一根弦微微颤动,似有隐伤的余音。
不管面对的是哪一棱面的肖筱,我都觉得,能遇见肖筱,是一件至为幸运的事。
肖筱。某一日,至街道拐角处,我低低唤她。
嗯……肖筱应着。
我说,我有话想对你说。我尝试去撩开肖筱额前的发丝,手指微微触到她的额角。
肖筱怔了一怔,闭上眼睛摇摇头。
肖筱说,卫渔,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在南京,有个绿树成荫的湖,还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会唱婉然的歌。有那么很久一段时间,女孩脸上的那枚笑容似乎可以锁住时间,安静地与那时之人相知相伴。
卫渔,那是多么醉人的被光晕染开的容颜。
我知道那是肖筱的过去,是我一直等她讲述给我听的过去,可是怎么,心中自有一股道不明的欣羡和落寞盘旋而起。
我黯然地看着肖筱,说,是,对命中注定的东西,我们总不能与自己作足够有力的清谈。
肖筱说,善感的人,需要尽量保持内心的沉静和分明,辨认出它真实的声音,与之交谈,以此对照现实和内在世界,获得行走的更好路径。她顿了一下,我要回去了。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我似乎在等待她多说些什么,然而她只是准备离去,一刻都不想停留。我只好黯淡地按响车铃:我送你。
肖筱摇摇头说,不用。让我一个人走,卫渔。末了她又说,卫渔,再见,再见。
我回家的方向,与肖筱背道而驰,迈出脚步的时候,眼眶禁不住重负,终于倾刻决堤,泉流不止。
卫渔,再见。再见。这才是在她一直想告诉我的声音。
只有面临告别的人,才能轻嚼出它的无限重量。
我在这声音里再次确定即将到来的无限沉默。
后记
肖筱就像一尾鱼,深深地潜入海域,被黑暗覆盖,失去任何声响,无处找寻。我有长久一段时日失去她的任何消息。
她似乎在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连短信的交流都隐晦如一则预言。我在想起“卫渔,再见”的时候,会痛得皱起眉头。多么深切地希望她还在身边,从未离去。我对她的喜欢,因了她的离开而不断加深加重,在夜里直逼我的骨髓。对我来说,时间不是一剂冲淡贫乏低落心境的良药,它无止境的行走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不断放大,延伸。我看到窗户上映照着的烟雾缭绕的自己,分外苦楚,也因更加沉堕而心生羞愧。
我频繁的做梦,梦见肖筱。她在我的梦里就像一道被光照亮的洁白云层,静谧美好。梦里的背景和一切物体皆是冷色调,建筑也是冰冷得可以滴出泪。我往往会在一阵寒意中惊醒过来,手触及潮湿的枕头,才发觉有泪来过。
我会起身拉开窗帘,就着月光端看手机里存着的照片,手指忍不住轻轻触抚肖筱的脸,又在同时条件反射性地缩了回来。我觉得讶意,因为我从来没有这般敏感过。但我确实撑不住虚弱的骨架,便靠着墙壁抱着自己小声哭起来。
我在心里祈求肖筱再次出现在面前。再给我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