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元嘉年间,官府铸四铢钱,轮廓、形状与五铢钱相同,铸造一枚钱的成本,和币值相当,没有套利空间,所以民间不盗铸。皇帝刘骏即位之后,又铸孝建四铢钱,形式薄小,外圈轮廓和里面方孔都没有凸起,于是盗铸的人非常多,又掺杂以铅、锡;还翦凿古钱,钱都变得又薄又小。郡守县令无法禁止,被处死和免官的,前后相继。而盗铸愈演愈烈,物价越来越贵,朝廷大为头疼。
去年春天,皇帝下诏,钱薄小及外圈内孔没有凸起者,全部禁止流通,民间喧扰。这一年,始兴郡公沈庆之建议,认为:“应该允许民间铸钱,郡县设置钱署,让愿意铸钱的人家居住在钱署内,由官府制定铸钱标准,去其杂伪。去年春天所禁的新钱,允许施用,以后铸钱,则依照钱署的标准。每一万钱,征税三千,严格查处盗铸。”
丹阳尹颜竣反驳,认为:“五铢钱的轻重,定于汉世,魏、晋以来,都没有改变,原因是铸造成本和币值相当,改了就容易生假钱。如果说去年春天所禁掉的假钱又可以使用,大小厚薄不一样的钱同时流通,又不由官府专铸,重利之下,作奸犯科就没有穷尽,私铸新钱、翦凿古钱,都无法禁止,钱币还未充足,大钱已经消失,数年之内,四铢钱将化为尘土。如今禁令刚刚公布,市面上流通的钱还不能划一,但不久自然就没问题,不劳皇帝操心。真正值得忧虑的,是国库空虚。如今就算允许小钱流通,也无法增加赋税收入;百姓即令富足,也解决不了朝廷的财政困难。唯有崇尚节俭,去除奢华,求富之道,莫过于此。”
又有人认为:“铜矿难得,最好是铸二铢钱。”
颜竣说:“议者认为国库空虚,应该改铸小钱;又认为天下铜少,应该减轻钱的重量以救时弊,赈国舒民。我认为不然。如果铸二铢钱,一味发行新钱、小钱,并不能解决财政困难,而民间盗铸将奸巧大兴,天下之钱将糜碎至尽;空谈严禁,而利益太大,难以禁绝,不出一二年,其弊病不可复救。民间警觉大钱要变小,又畏惧新公布的禁令,市井之间,必生纷扰。长远的利益还没有得到,切身的祸患却已经降临,富商得志,贫民困窘,这都是不可以的原因。”
允许民间铸钱,及改铸小钱的议论,这才停止。
18、
北魏定州刺史、高阳人许宗之求取不法利益,深泽县民马超谤毁许宗之,许宗之殴杀马超,担心其家人告状,上书说马超诋毁朝政。魏高宗拓跋濬说:“这里面必定有问题。朕为天下之主,哪里会得罪了马超,让他诋毁我呢!必定是许宗之惧罪,诬陷马超。”派人调查,果然,斩许宗之于南郊。
19、
刘宋金紫光禄大夫颜延之去世。
颜延之的儿子颜竣身份贵重,凡颜竣送来的东西,颜延之一概不接受,布衣茅屋,萧然如故。平常乘坐老牛笨车,路上遇到颜竣开道卫队,就回避在道侧。时常对颜竣说:“我平生不喜欢见大人物,今天不幸遇见你!”颜竣修建住宅,颜延之对他说:“好自为之,不要让后人笑你是个傻瓜。”颜延之曾经早上去颜竣家,见宾客盈门,而颜竣尚未起床,颜延之怒道:“你出身粪土之中,升于云霞之上,就骄傲如此,这样能长久吗!”
颜竣为父守丧,才一个月,皇帝就起复他为右将军,丹阳尹如故。颜竣坚决推辞,上表十次;皇上不许,派中书舍人戴明宝抱颜竣登车,载到丹阳尹官府,赐以布衣一袭,内以彩丝为絮,派主管御衣的官员亲自送去,给他穿上。
大明元年(公元457年)
1、
春,正月一日,刘宋改年号为大明,大赦。
2、
正月十二日,北魏主拓跋濬在崞(guo)山打猎。正月十八日,回平城。
3、
北魏任命渔阳王尉眷为太尉,录尚书事。
4、
二月,北魏入寇兗州,攻打无盐,击败刘宋东平太守、南阳人刘胡。皇帝刘骏下诏,派太子左卫率薛安都率骑兵,东阳太守沈法系率水军,增援彭城,并受徐州刺史申坦节度。刘宋援军抵达时,北魏兵已经离去。
之前,群盗聚集在任城丛林之中,累世为患,人们称之为“任榛”。申坦请求回军征讨,皇上批准。任榛接到消息,全部逃散。当时天旱,官军人马渴乏,无功而还。薛安都、沈法系被剥夺官爵,以平民身份担任现职。申坦依法应当处死,群臣为他求情,皇上不准。沈庆之抱着申坦,哭于街市说:“你无罪而死。我哭你于市,也要追随你而去了!”有司报告给皇上,皇上于是赦免申坦。
5、
三月十一日,北魏主拓跋濬在松山打猎。三月二十日,回平城。
6、
北魏主拓跋濬立他的弟弟拓跋新成为阳平王。
7、
刘宋皇帝刘骏自即位之后,奢淫自恣,大兴土木。丹阳尹颜竣因为是皇帝做籓王时的旧臣,数次恳切谏争,无所回避,皇帝渐渐不悦。颜竣自以为他的才干足以拯救天下,而皇帝对他的恩宠和旧情又无人能比,应当居中永执朝政。但是现在,他所陈述的意见,皇帝大多不采纳,颜竣怀疑皇帝要疏远自己,于是申请外放为地方官,以测试皇帝的心意。
夏,六月九日,皇帝下诏,任命颜竣为东扬州刺史,颜竣这才大为恐惧。
华杉曰:
劝人向善,不听就算。人各有命,别把别人的未来,当成自己的责任。
《论语》,子游曰:“事君数,斯辱也;朋友数,斯疏也。”
数,是烦琐,啰啰嗦嗦,黏黏糊糊,贴着人家,逼促对方。
侍奉君王,你如果太烦琐,逼促他,就会自取其辱。对待朋友,你如果太烦琐,逼促他,就会反而被疏远。向君王进谏,他不听,就应该自己走开;引导朋友向善,他不听,就应该停止。如果烦琐啰嗦逼促对方,则言者轻,听者厌。那是求荣而反而受羞辱,求亲而反而被疏远,没理由这样啊。
颜竣就犯了这个错,他是把皇帝既当君王,又当老友,不仅自以为自己才华盖世,而且认为自己和皇帝关系与别人不一样。还要申请外放,“考验”皇帝。
感情不能考验,要讲感情,你只能问自己对别人的感情,不能考验别人对你的感情。考验本身就是一件伤感情的事,而且别人也不是傻瓜,知道你是在逼宫,是在打我的脸。所以,颜竣一考验皇帝,皇帝马上就批准他走了。
《论语》里孔子说小人难养,叫“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颜竣跟皇帝关系太亲近,开始“不逊”。现在皇帝疏远他,他就要往“怨”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