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小桥流水。瘦石叠影,芳草点翠。一壶清茶,两位野叟。木履竹杖,石几瓦瓯。这一幅《高士品茗图》使人向往,使人沉醉,使人物我两忘。古琴声起,清越悠扬,仿佛从历史的深处传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时空恍惚,记忆便停留在唐宋明清的某个季节。
独坐在宽大的玻璃窗前,所有的心情都融化在午后的阳光中,迷离而散漫。红木桌,官帽椅,紫砂壶,青花盏。洗茶,烫杯,传饮。汤色澄澈温润,仿佛一弘清泉,一湾明月,一块碧玉,一片长空如洗。茶香缠绵婉转,如丝如缕,如烟如雾,在氤氲缭绕中可望又不可即。细啜浅饮,轻吞慢咽。心神少住,胸臆长舒。呼吸之间,不觉唇齿溢香,回味绵长,苦涩,甘甜,醇厚,清新,万千感觉从心底涌起,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唐代大诗人卢仝饮茶至此,不由感叹:“一碗喉吻润,二碗破苦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清风生”。后人因此把七碗定为茶饮之限,因为七碗之下,已经飘然欲仙了。
世间万物,可供饮用者许多,为什么人们钟情于茶呢。茶圣陆羽说:“茶之为用,为饮最宜”。宋徽宗论茶,则别有阐述:“茶之为物,擅闽瓯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由此可见,以茶为饮,不仅是生活需要,更是一种精神追求了。
茶之味,在品。品出了茶中滋味,便也品出了生活感受。蜜太甜,药太苦,酒太浓,水太淡,只有这杯中茶,澄澈明净,甘苦相济,观之可以静心,饮之使人回味,也正如人生悲喜,世态炎凉,多少滋味,尽在其中。咽下的是茶,感受的是心。涩中苦,苦中香,万千感觉只有自知,却难与君说。大同禅师在与章禅师品茶论道时,手指茶杯开示:“森罗万象,都在里边”
茶之饮,在心。饮的不是茶,而是心情。不同的心情,会饮出不同的滋味。悲者饮之苦,喜者饮之甜。愚者饮之水,智者饮之味。游子思乡,离人盼归,文人唱和,隐士独处。可以解忧,可以消遣,可以倾诉,可以相伴。每一种心情都能从中找到同感,找到寄托,找到归宿。至于佛说:“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那应该是另一种境界了。
于是,抬头看到对面墙壁上一方横匾,上书四个大字“茶禅一味”。
“什么是禅呢。”曾有人请教智洪禅师。禅师答:“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 从拈花一笑,到面壁十年,从德山棒打,到临济断喝,有人会意,有人默然,有人顿悟,有人沉迷。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禅无处不在,而悟者又有几人。道信求法三祖:“请帮我解脱”。三祖问:“谁束缚了你”。
不知道世间到底有多少种茶,而最难吃的应该是赵州茶了。来也吃,去也吃。花开了花落,茶已吃尽,人又何在呢。
阳光早已倦怠,窗外的世界依旧繁华。人之熙熙,人之攘攘,劳劳其身,忧忧其心。每一个人都奔波在路上,脚步急切而匆忙。在这样的红尘喧嚣中,独坐一隅,一杯清茶,半日浮闲,无所思,无所想,只做一名看客,又何尝不是一道景致呢。于是,洗净残茶,换水再饮。赵朴初先生说过:“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