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很想她。
接到母亲消息的那一刻,我正在和室友在吃晚饭,我看到母亲发给我的那几个字,心里十分平静,熟稔地请好假、订好票,面不改色地接着和室友吃饭。对话框页面没了下文,孤独、寂静得像是两个从未谋面的人。
我回了寝室,收拾东西,处理好这几天的缺席可能导致的结果,早早地躺在床上。我的心静如死灰,空空的,像是被什么挖掉了一块一样。
到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昏昏沉沉的,阵阵冷风袭来,从脖子直灌进胸口,冻的一顿一顿的。一跨过门槛,就看见母亲走了过来,憔悴不堪,眼角红红的,藏在那红红的眼睛后面的估计是昨晚她知道消息后泪流满面的情形。“你来了。先去上个香吧。”母亲接过我的书包,凝重的脸色稍稍缓和了。我跪在一件黑色的烂衣服上,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孔,微微带着笑意,一时竟记不起上次跟她通电话是什么时候了。
进到堂屋里,正中间就摆着她的灵柩,棺材盖盖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有人窥见了一样。她大概就躺在里面吧,也许是安详的。烤火的桌子旁围了一大圈穿的厚厚实实的人,脸上挂着忧伤,但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把手伸到桌子底下烤火,就跟去年过年坐在她身边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一样。还没临近春节,甚至她的生日都才过去一小段日子,我又坐在这桌子旁了,只是她躺在堂屋里。
我坐在那,听着她们小声地说着些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姑婆说,她应该是急过火了,那个时候大哥出车祸的消息传来,她急的呀,一个劲地说“快去治!快去治!我出钱!我来出钱!”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其实更早的时候我见过她身体差劲的时候。她腰痛,很多年的老毛病了,也治不好,一痛起来整个白天就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就痛苦地呻吟,没人能帮她,大家也都各忙各的,没人来听她痛苦的呻吟。母亲知道了耶只是让我去给她买些贵一点的蛋白粉,要她喝,让身体免疫力稍稍好些。她也只是拼命地拒绝,既嫌贵,又嫌麻烦,还责怪母亲瞎花钱,总是用“一把年纪了总是要死的”来搪塞所有人对她身体的担心。
大姨见了我,用及其微弱嘶哑的声音询问我吃饭了没,她的脸上弥漫着悲伤,深深浅浅的泪痕看起来像是老了一大截。她说今晚要守夜,做法的先生晚上会去休息,只要守到明早先生起来了,大家都醒来就好了。我想着我只请了两天的假,就自作主张地和爸一起守这一夜,让母亲去睡了。风把她照片前点的灯吹的忽明忽暗,那跳动的火苗格外有精神。夜,寂静的像一潭死水,张着大口想要吞掉这世间的一切。只有我和爸和三哥三人围着烤火的桌子,看着那慢慢燃着的香,寂寞着。困意没有席卷上来,悲伤也未来得及退下去,天忽的就见明了。
天亮了,我以为昨天的悲伤就连同一起被留在了昨天。作法的先生告知,下午三点的时候还可以见最后一眼。真正等到三点的时候,她们所有人都急着上前去看她,因为那是先生说的“最后一眼”。我慢慢地、慢慢地跟在母亲的后面,亲眼看着她从眼角含着泪意到失声痛哭。母亲扒着灵柩不愿放手,先生却毫不留情面地催促着所有人离开,一连好几个人去扳母亲用尽全身力气的手。母亲被扶到旁边的房间,她不停地抽泣,听着棺材被一下一下地敲紧。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她,要离开我们了,再也不在了,那一声声钉子被钉紧的声音无情宣告着她永远的离开,不再与这个世界有任何的瓜葛。我轻轻地抱住母亲,一下一下地和着外面的钉子被敲打的声音轻拍着她的背,想要说些什么,使劲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也许她也在想我们,世事难料,但她还是走了,我未来得及再见上那一面。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又想起了听到她离去的那个消息的那一瞬间,那时我的心意外地平静,悲伤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倾泻而出。只是后来收拾她的东西的时候,翻出那个看起来已经皱皱巴巴的小方巾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再也忍不住了,索性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个方巾是条洗脸帕,还是初三的暑假时候遗落在这里,当时想着不要了吧,下次来再带新的。之后一次跟她通电话,她已然耳朵不大有用了,只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外婆老了,耳洞不好了,老是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了,你什么时候再来玩啊,上次忘记的那个帕子我给你收好了……
可能就像有人说的“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伤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人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嚣。”……
我想起当时她躺在那,面色蜡黄,平和,安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