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俄国的生物学家巴浦洛夫做了一个举世闻名的实验，相信只要上过中学的人应该都听说过，那就是条件反射实验。现在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在那个生物科技发展的蛮荒之初已经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发现。
每次在喂狗吃饭之前，都要亮起红灯，响起铃声。长此以往，狗狗就便把亮灯和铃声跟喂食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后来即使不再喂食，只要亮灯或者有铃声狗狗都会不自觉地分泌唾液，这就是条件反射。
一百年后，记者们拿着照相机再次对准了范小勤，在镜头面前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他处在一个完全无意识的状态，连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清的他更不可能了解自己重复的这些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说完这番话后理应得到红包。
我脑子里最先想起的是巴浦洛夫，范小勤的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做法想必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训练才形成的习惯，这一套熟练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的滑稽，但是又细思极恐。他只是一个孩子啊，被活生生的锻炼成了一个只知道索要红包的工具。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让制造红人的成本大大降低，曾经几十年的积累才能达到的目标在这个高速的时代可能一夜之间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些思想活泛的人终于在这场浪潮中看到了新的曙光，没有赶上下海做生意，没有赶上房地产，这波浪潮错过了可能近几十年年都不再有新的机会。
流量等于钱的想法慢慢从互联网高端圈子下沉，终于在最近几年在底层也砸出了水花。从此人们开启了流量为王的魔盒，为了流量，兄弟之间互相攻击在网络上打着嘴仗，为了流量，人们开始穿上奇装异服在大街上诡异的舞蹈，为了流量，人们开始炒作各种狗血的话题。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人们开始忘记底线，甚至有人开始放弃人性。
2015年之前，范小勤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娃，但是一个在外面见过市面的村民却不这么认为。范小勤长了一张不太俊俏的脸，即使在村子里这样的面相也属于那种以后娶媳妇都费劲的级别，但也就这张脸让他走上了所谓的人生巅峰。
他长得太像马云了，好事的村民就把照片发在了网上，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在互联网上这张照片开始迅速流传，不到几天的时间就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就连马云自己都在微博上感叹，这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从那时候开始，范小勤就丢失了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小马云”开始成了他更熟悉的称呼。一场抢人大战也拉开了帷幕，每天络绎不绝的人敲开范家的大门，要求带走这个长着国民爸爸脸的孩子，并且拿出了真金白银当作诚意。
他们都知道得到小马云意味着什么，按照当时他的关注度，即使一个农民开出让人咂舌的条件，他们也依然能够接受，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赚回来，只要范小勤长得还像马云。
但是范父还是觉得上学才是孩子唯一的出路，不会因为钱财而“卖掉”自己的儿子。从此范家就成了当地著名的景点，即便带不走孩子，跟拍小马云日常生活依然能够带来关注，人们坚信这些关注日后都能变成钱。
就如同另一个打卡胜地朱家楼村，每天无数的人堵在大衣哥的家门口，翘着脚的拿手机拍着大衣哥的日常，没有人能真正得到大衣哥，但是如果大衣哥不让拍便是背叛了整个村庄。范小勤亦是如此，他成了公家的范小勤，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又懂得什么叫反抗呢。
直到2017年，小马云成名2年后，局面却发生了变化。来自河北石家庄的催眠大师刘老板成功地带走了这块金疙瘩，我甚至认为这个催眠大师绝非浪得虚名，因为只有他成为了范家值得托付的人，从此小马云又变成了视频段子里的“小马总”“小少爷”，开始了自己的石漂生活。
这些营销的大师们，每天都能想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炒作方式，每个人都把小马云当作焦点，但是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作人。4月30日，已经十来岁的范小勤过了自己的第一个正式的生日，生日会上人声鼎沸，那天视频网站上发布了这么一条视频标题为“阿里巴巴太子爷的生日晚会”，那一条视频的点击率暴增。
他在石家庄上学了，但是没人关心他考试考了第几名，是不是又记住了几个汉语拼音。学校只不过是这场秀里最不重要的一个道具，上学甚至比不上带着小马云去拍几个更有争议的段子。
2021年的春节，小马云被送回了严辉村，这场闹剧结束得有些快，3年前信誓旦旦地要把他带走的人，嘴里说了要供范小勤上大学，并且绝不反悔。结果小学还没结束，他就被悄悄地送回了那个已经变得安静了的村庄。
契约精神不过是上流社会的一套说辞，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你是否接受这个新的契约。那些契约都是可以随时变来变去的，因为一个农民可能从来不知道要怎么去维护一个契约，契约里的唯一条款就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是现实。
回到村里的范小勤，好像跟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我说的是他的身高。一个12岁的孩子和他6岁的时候一样高，然后他的智力情况也让人担忧，就跟当年他离开时一样，几年之后他依然算不清楚一加一等于几。当人们来到这个村庄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村民说了一句“这个人废掉了”。
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的却让人十分难受，一个人怎么就废掉了呢？面对着镜头，他无休止地说着一套套的话，这些话老成而又熟练，没有得到钱就开始又哭又闹。然而即使给他钱，他却对钱又好像毫无概念，只知道这是好东西。
严辉村又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那些曾经堵在范家门口的人最近好像又多了起来。对于刘老板来说可能范小勤已经失去了价值，把他放回了农村，然而刘老板这充满争议的做法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又充满了价值，因为范小勤的惨状本身就又能带来流量。
每天都有人用救助的名义拍着范小勤的现状，对他的身高停滞之谜充满了猜测。每天都有人让范小勤对着镜头计算一加一等于几，来验证他智商并没有长进的传言。每天都有人用钱逗得他叽哇乱叫，最后却又把钱装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又重新活成了几年前的范小勤，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发了福，已经开始不像马云了。
面对舆论，范小勤当年的保姆爆出了医疗诊断证书，原来他有矮小症。那个拥有50万粉丝名字叫做“乡村贫困学生代言人-小马云总裁”的微博，已经清空的只剩下这条澄清微博，好像有人要抹去所有关于石家庄的记忆。
保姆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一切证据表明这跟他们没关系，范小勤是自己有病，所以也赖不到他们头上。但是矮小症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注射相应的激素还是拥有长高的可能，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养他的人是不是在问题来临时抛弃的有些过于草率呢。
我并非慷他人之慨的人，曾经的范小勤也为他们赚过钱，但是当看到他有病的时候在他们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送回老家，然后在微博上说这事不赖我。“废掉的”范小勤好像从此再也跟他们没有瓜葛，已经落尽口袋里的钱要在拿出去，总是那么艰难。
唉，受伤的总是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