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懂足球的，也不看球，仅有的一次看世界杯是在2002年夏天，在家和爸爸一起，那天，一向和善的爸爸差点把电视机砸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世界杯，爸爸也许还有再看，可我却没有再见到过。
那年我10岁，正迷醉于打片和小霸王游戏机，爸爸是我的最佳搭档，魂斗罗、坦克大战、雪人兄弟，只要他一有时间我们就携手拯救公主、保卫世界。
一天下午，我捧着从“敌军”那里赢来的一沓圆片凯旋，刚好爸爸在家，
“爸爸，看，我赢的！”故意把圆片弄乱，捧在怀里，肚子一挺，看上去又多了许多
“好，好。”爸爸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应付道
“足球有什么好看的？”把怀里的东西随手扔向沙发，蹦到爸爸与电视机中间“要不要来两局，碧琪公主等着我们去营救呢！“
爸爸头往左探的同时，伸手把我扒拉开，“写作业去。”
天才儿童誓死不写作业！
“爸爸，我陪你看吧，中国队，加油！”
“嘘，别喊。”
“传球，传球，哎呀，你倒是传球啊！”
......
”快跑，快跑，射门！广告牌跟你有仇吗？老踢它干嘛？“
......
“两个人包夹，上啊！”
啪啪啪啪啪啪...
“别拍我沙发，要拍拍自己大腿去。”妈妈急了，“看不成别看，喊什么喊。”
“能不气吗？两个人防不住一个，守门员又是干什么吃的？空气吗？”似乎是在给妈妈解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嘴里骂着，目光一刻也没离开电视
国足还是输了，三战全负，一球未进，在球迷的谩骂声中结束了自己仅有的世界杯。
比赛结束，爸爸并没有像绝大多数球迷一样失落很久，那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
那时爸爸是个风趣幽默的人，随口就是一个包袱，在我这儿没有一个不响的。
爸爸从没有揍过我，每次妈妈揍我时，他不拦着，也不在旁边帮腔，而是在解说，
“这一脚踢歪了，着力点没有完全在屁股上，捎带上了大腿，下次注意，回去多练习...”
“这巴掌没抽好，听着声是挺响的，但明显带着空气，抽到屁股上是不疼的，重来一次。”
“好，这次不错啊，干脆有力。”
......
“你闭嘴！”妈妈说出了我的心声，他才是那个更可恶的人，揍我的妈妈反而有一种救世主的感觉。
爸爸也体罚过我，
他让我背对电视机站着，不许乱动，不许回头，
故意把电视声音放大，让我听，但不让看。
而他则倚在沙发上，开始解说剧情，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停住
能把人急死。
那时我家开着一间化妆品店和一家美容院，日子过得去，爸爸经常蹲在店门口拐角处和人下棋。
2006年世界杯，我上初中，每天放学抱着篮球不回家，周末也都泡在篮球场上，世界杯对于我是一个极其遥远的概念。
那会儿，爸妈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店里的生意也不景气，
外公去世后不多久，他两终究还是离婚了，我跟爸爸，弟弟跟妈妈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怎么见他笑过，足有两三届世界杯那么久
人一消沉，意志就会薄弱，似乎是一种逃避，似乎是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别人，那段时间的爸爸像个无助的孩子。
酒精、赌博，或许是他的避难所吧，可以让他产生短暂的安全感或快感？
一次，爸爸喝了酒，拉着我聊天，东一句西一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划过。
爸爸或许算不得多么坚强的人，但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脆弱，
最窘迫时，我的200块书本费他都要出去跟别人借，我也没见他皱过眉头。
这是唯一一次我看到他无助的样子，而我什么也没有做，连句安慰或者鼓励的话都没有，像个局外人，冷眼的旁观者，如同这世界都跟我毫无关系，
像座雕塑一样，坐在那里，看着一切从开始到结束。
爷爷奶奶经常教我怎么劝爸妈，让他们不要吵架，好好过日子
姑姑也教我，要多关心爸妈，这是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
直到今天，我都一句话也没说过，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没多久，爷爷奶奶搬来和我们住，我要上学，不能没人照顾。
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他一次，
偶尔在家庭聚餐上见到，也总是苦着脸，不怎么说话，
生活上有家里人帮衬着，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但是作为一个男人，谁见了都想教育两句，现在想来，那种折磨比任何摧残都难熬。
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得到的确实鄙夷、嘲弄、责骂。
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去的。
2010年世界杯，我18岁了，那年生日爸爸送给我第一件生日礼物，一块手表，后来它成了我的护身符，走哪儿都带着，换了城市，搬了住所，它始终和书放在一起。
那时爸爸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餐厅，生活重新步入正轨，人也胖了不少。
我正是高三，生活规律的像监狱里的囚犯，爸爸的应酬也总是那么多，依然难得见面。
不管怎样，人只要有希望，有挂念，活着就有劲头。
那年，爸妈复婚了，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过年了，
爸爸也好久没有那么有精神了。
后来生活也有诸多不易，餐厅转让出去了，
贩煤，刚好遇上煤价暴跌，
爸爸常年奔波在外。
他是个不会疼人的人，奶奶总是抱怨他，出去多久都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换了号码也不说一声。
这一点，我到真是随了他，从上大学到现在，出来也有7年了，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很少主动跟家里联系，每次都是奶奶想孙子了，才用爷爷或姑姑的手机跟我视频。
两个不会疼人的人凑到一起，那真是绝了，
前两天爸爸给我发视频，闲扯两句后直奔主题，我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了
这是我俩第四次聊微信，中间还有一次是因为我妈手机没电了，才找的他。
我们父子俩看上去不是那么亲密，但都知道彼此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我们之间从没有隔阂，没吵过架，即使有意见不同的地方。
我尊重他，他理解我，我现在的很多选择都不是他喜欢的，但他从来没有反对过，只是叫我缺钱了，想家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不想在外面了就回来。
不管走多远，不管多久没见，没联系，他能带给我的踏实和安全感，是没有人能代替的。
爸爸表达爱的方式很单一，给零花钱，直到现在也是，每次回家都会先塞点零花钱给我，
“出去和朋友吃饭啥的。”
而我似乎从来没有表达过，有次开家长，老师让每个人都给自己的家长写点什么，那好像是仅有的一次吧，而那次来开家长会的是大爹，就是我爸的哥哥。
某次夜里，我起床喝水，看到爸爸拿着一张纸在跟妈妈炫耀，好像小时候捧着圆片跟他炫耀的我
又到世界杯了，我还是不懂球，也不看球，不知道爸爸有没有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