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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下来那刻起,就注定了我终将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从刚刚出生时的土炕上,我感受到了来自泥土的香润和温柔,就像母亲温暖的腹胎一样让我沉醉。炕的四周的缝隙里冒着烟,像一个巨大的烟斗倒扣在地面上,却仍然挡不住来自土地最深处的抵抗,一阵一阵儿吐出一缕缕的烟丝。
褐黄色的草席卷起来的刺狠狠地扎进我生嫩的皮肤里,我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却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或许他们认为初生的婴儿就该哭泣吧。于是我很快就开始享受起这种被刺扎进皮肤里的快感来了。
男人们光着上身,露出贫瘠的脂肪,头上盖着和草席上的刺一样颜色的帽子。两孔黑窟窿下顶着蒜瓣模样大小的鼻子。牙齿像年久荒废的屋舍一样,堆满了和草席子上的刺一样颜色的污垢。
嘴角的液体时而清澈又时而浑泞,清澈时可以滔滔不绝,一泻千里,浑泞却如褐黄色的蛆虫般吊挂在下嘴唇与下巴之间,这主要要取决于今天要完成什么任务以及老天爷的脸色了。
天气火热时要顶着热烈的来自上天的眷顾,扛起锄头,卷起裤腿来,腰间别一条已经褪色到发白的毛巾,通常一到两个钟头,就可以看见浑泞的蛆虫的模样了。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男人们会单手将锄头撑地,脱下一只鞋子,使劲的在锄把上甩两下,似乎想要甩去这满身的泥土气,甩完之后,便会挺直腰杆,朝着远处的土地吼上两声。
落日余晖下,他们就像守护土地的英雄一般,威武神气。
2.
老天的心思终究是男人们摸不透的,刚刚还是旭日和风的亲近模样,顷刻间就化成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威严态势。
黑云从天上成群结队的压下来,似乎要吞噬整个地面。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撞在已经卷起皱纹的土地脸上。顷刻间化成水蛇,与黄土交织缠绵起来,在狂风的呼应下不停的交换着姿势,顷刻间便能冲出一条水沟,看起来势不可挡的样子。
这是属于天上与地下的狂欢。
男人们聚集在屋里,长条板凳上坐着的,地上蹲着的,无一例外的把头伸向窗户外,似乎在欣赏一场久别的盛大的表演。他们嘴角的液体也伴随着外面风与雨的节奏,直到滔滔不绝,一泻千里。
这一刻,屋里的天地都是他们的了。
短暂的风雨过后,便又是灼心的烈日。就像白昼交替一样,男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土地的守护神们,他们也被给予了生存的机会,但也仅仅只是能够生存下去罢了。
男人们的身影经年累月的徘徊在日晕里,像是被摄去了心魄一般,再也没有了疾风骤雨来时的激情。只是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一个动作,时间也对他们显得束手无策。
就像磨坊里的驴子一样,它们知道,一旦被蒙上了双眼,除了死亡,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知道我迟早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我不能表现出我对他们的一丝悲悯或者厌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