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已蒙蒙亮,雨仍未停。整个村子沉寂在一片灰茫茫的雨幕之中。只剩下那些黑乎乎的屋脊勾勒出的村子轮廓依稀可辨。
这场雨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下起来的,下得真不是时候。
倘若这雨再早来几天,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现在下了,凉快了,有个屁用!
陈三躺在地上,愤愤地想着。
准确地说,他是躺在铺着凉席的地上。那感觉硬邦邦的,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他索性坐了起来。用手捏了捏四肢,浑身酸疼,就连胃也开始疼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着了凉,还是因为昨晚被老婆揍的?这却都无所谓了。
窗外,朦胧的亮光渗了进来,落到席子边上,随后又晕染开来。整个房间变得明暗有致了。
离窗户最近的,也是最亮的部分,那是床帮子。木质的床沿,历经时间的摩挲,变得光溜溜的。
床的另一边,靠着一个陈旧的大衣柜。由于床的投影,让它下半部分隐没在黑影之中。
床尾所对的位置,放着一张桌子。桌上近窗位置,是个24英寸的黑白电视,灰黑色的荧光屏反射着窗外的光,而它的影子几乎占据了整个桌面。
床头边,还放了把椅子,用来放置电扇的。电扇正在呼呼地吹着风。和电视机一样,都是十几年前的物件。
房间再无其他了。
它们沉默地立在各自的位置,犹如十几年前刚搬进来一样。它们彼此遥相呼应,应这微弱的光,应这哗哗的雨,构成了一种静默的忧郁。
这忧郁也感染了陈三。他沉沉而又缓缓地叹了口气。作为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是失败的。是比不成功还还要低一级的那种。家里的负债已经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可现如今,跨过四十岁的他,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他还是个害怕坐车的瘸子呢。他能干嘛?他几乎什么都干不了。这次要不是同村的陈有才愿意用他,他连工地也进不了。更别说是出去打工了。
也许,这辈子只能做一条咸鱼了,连身都不用翻的那种。他只能把未来全都寄托在他的儿子,陈成身上了。
他希望陈成能够成为一个成功的男子汉。
可这次……唉。
想到这,陈三又是一阵胸闷。他摇了摇头,穿好衣服,起了身,轻轻地,一歪一斜地走出了房间。
贰
走到堂厅,打开大门。
门外,雨仍旧在下,哗啦啦的。院子里的雨水都已积成了小池塘,里面还有几只蛤蟆在水里蹬来蹬去,倒是欢得很。
这雨要是早来两天就好了。
或者,其实最好是在儿子房间安一个空调是最稳妥的吧。
他那几晚只要能睡好觉,上县一中还用得着花钱买名额吗?
毕竟,他儿子的成绩平时都是那么好,从小学到初中,哪次考试不是前三名?
可这次,偏偏是最重要的一次,却没有考好。
也许,他的老婆并没有说错,所有的怨气也是应该出在自己身上的。要不是自己没本事,家里穷,儿子的营养跟不上,他的儿子也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头晕心慌,险些晕倒了。
是他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陈三撑起一把伞,来到院子里。积水没过了赤裸的脚踝,凉凉的。
这时候,他儿子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陈三走了过去。
陈成听到外面雨水打在伞布上发出的砰砰声,抬起头,看到了他。
“爸,你今天还要去干活吗?”
“不是的。”
“那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我去找陈有才,看他能不能透支给我今年的工资。”
“真的?”这一瞬,陈成的脸上,闪现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
“嗯。”那一瞬没有逃过陈三的眼睛,他笑了笑,庆幸昨晚老婆没有答应儿子复读的事情。
“可买名额要一两万哪……”儿子脸上的光芒又迅速地黯然了,“家里本来还欠着不少钱……”
“钱的事,你别操心。”陈三的胃部猛地一阵揪痛,忽的打断了陈成,“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可……”
“行了,我走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门。
陈成怔怔地看着父亲背影,满脸的愧疚。
父亲手里撑的雨伞是那种老式的,用黄油布和竹子做成的。与现在普遍用的铁骨折叠伞相比,要大了不少,蠢笨了许多。
尤其是像父亲这样的小身板,举着这样一把大伞,更是显得极不协调。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将他和大伞掀翻似的。
父亲的身躯究竟是何时变得如此瘦弱不堪的?陈成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之后,他的身躯就已经开始在一日日地萎缩了。
车祸毁了父亲,甚至是毁了这个家。
叁
每一场灾难都有一个这样的共性。那就是它的降临总是那样突乎其然,让人措手不及。
本来,孩子考试考得好,爸爸为了奖励孩子,带孩子出去玩,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几乎是平常的单调而乏味。
那天是个平常的晴天,在平常的石子路,用平常的自行车,一如平常的骑行。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后面来了辆卡车,一如平常那样,自行车靠边让行。
风,吹在脸上,凉爽爽的。太阳,晒在身上,热辣辣的。路边的树,翠绿翠绿的。树上的鸟,叽叽喳喳的。
然而,身后的卡车,却是轰的一声冲了过来。
一切都来不及反应。脑子的转速,远远低于了车速。即便是现在回想,脑袋里也是一片模糊,轰轰隆隆的。
他只记得自己是在父亲的怀抱里,翻滚着,碰撞着。四周传来各种各样的摩擦声,骨头碎裂声,还有发动机的轰鸣声。
自己也不知道是撞到头了,还是被吓的。总之是晕了过去。
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卡车不见了,连尾气的味道都消失的干干净净。风啊,树啊,鸟啊,天啊,什么都没有变。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
可他身上传来的那种剧痛,又是如此的清晰。
他一边哭,一边艰难的坐起了身子。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爸爸就趴在那。
在离自己不足一米的血泊中。
他的左臂长长的伸着,五根指头都是血淋淋的。右臂软软地则拖在后头,左腿蜷着,似在用力蹬着地,而右边小腿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翘着……
后来他听说,爸爸是爬到他跟前的。用一只手,一只腿,拖着血淋淋的身子,爬了近十来米。
陈成无法想象,自己当时昏迷不醒的样子,把他的爸爸吓成什么样子了。
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坐车了。
村里人都笑他怂。他的老婆也慢慢地嫌弃他了。
每次一想到这,陈成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泪水总是不禁模糊双眼。
肆
陈三走到镇子上时,雨已经变小了。没过一会,天空竟逐渐放晴了。
这兴许是个好兆头。陈三抬头看了看,心里想着。
这钱十有八九是可以借到的。一万块钱对于陈有才而言能算什么呢?再说,他们俩又是同村,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泥巴,掏鸟窝呢。这情谊多少也该还有点的吧?
陈三一路上絮絮叨叨地。一直走到陈有才住的小区,他才停止。
小区里,高楼林立。高级灰为主的墙面,其间点缀着灰黑色,看上去高冷而又大气。
走进去的时候,更像是进了一个花园里。从大门开始,是一条宽敞平整的水泥路,这是主路。随着主路向里面的延伸,又分出许多条小路。有的是水泥的,有的是石板的,有笔直的,也有弯曲的。相同的是,每条路的两边也全都种着低矮的绿化树,树冠整齐而又棱角分明。
树的后面,又是翠绿绿的草坪,上面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花,红的,黄的,紫的……
陈三走在里面,看得眼花缭乱。
刚刚安慰自己的话,也忘完了。心里更是没有了底。
这陈有才,是真的发了。
当陈有才打开门的那瞬间,陈三的心里更慌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亮的地板砖,皮质的大沙发,大彩电,空调,还各种红木的家具……它们全都闪着光,全都趾高气昂的。
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高人一等的贵族气息。
陈有才就站在门后,先是一愣,继而呵呵地笑了起来,“哟,三啦,进来说,进来说。”
陈三没动。他有些迷糊。眼前这人明明和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无非肚子大了点,可他就是不敢认,不敢叫他的名。
最后,支支吾吾地憋出,“陈总”两个字。
陈总仍在笑,笑得更欢。
“哈哈,你呀。都乡里乡亲的,还喊这干嘛?”
说完就直招手,让他进来说话。
陈总是发了,是有钱人了。从他的笑声里,就能听出来。他的笑,生硬而又热情,虚假而又不造作。
陈三直摆手,觉得自己浑身泥巴,怕弄脏了陈总的家。
陈总,不再招手。他依旧是笑,还一边摇着头,“你呀,真有意思……”
“陈总,我想找你商量个事。”
“进来说嘛。”
“不了,不了。”陈三急道,“我就是想找陈总给我透支一年的工资。”
“噗嗤,嘿嘿嘿……”
这次陈总笑得更欢,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无忌惮。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
陈总的笑,是有一种魔力的。
它令陈三的血气上涌,直充上脑门,轰的一下。脸上火辣辣的,耳朵火辣辣的,像是被泼了一脸辣椒水。
要不是陈三的皮肤黝黑,说不准他的脸现在早就红的发光了。
陈三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样听着陈总一直“嘿嘿……”,然后喘口气,接着“嘿嘿……”的笑。
“三啊,嘿嘿……真有意思,嘿嘿……”
他的话,总是说一半,吊着你,看看你,然后就用“嘿嘿”收尾。后面到底是什么呢?没人知道。像猫捉住老鼠那样,它不急着吃。
陈三也不好催,也不好问,两只手搓个不停,只好站在门口,等。
不知道陈总说了多少似是而非的半句话,也不知道他嘿嘿笑了多少次。他的裤兜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一部黑色的手机,被掏了出来。
“喂?”声音洪亮,响彻楼道。他接电话时,腰背挺得笔直,昂着头,很是气派。
“嘿嘿……”
“嗯,好。”
“嘿嘿……”
“就这样……一会见面聊。”
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手里,在陈三面前颠了颠。
“你看,又包了一个工程。”
这就是有钱人,有钱到了一定程度,这钱就会直往人的口袋钻,捂都捂不住。
“这钱,肯定是要挣了。”陈总缓缓地说道,“但是,前期也肯定要有不少垫资。”
陈三一下慌了神。伸出手抓住了陈总的胳膊。
“陈总啊,你一定要帮帮我呀……我给你做牛做马……”
陈总摆了摆手,止住了陈三。
“这个忙呢,我肯定帮。”他缓了缓,“但,不是这个帮法。”
“怎么帮?我都听你的!”
“嘿嘿……”陈总又笑了。笑得开心而奸诈。
他把头凑了过去,贴在陈三耳边,低声说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吓得陈三往后一个踉跄。
陈三连忙摆手,头也揺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陈总依旧是淡定地笑。
“别着急,你好好想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现在要出去了,下午回来,你好好想想,要做呢,就下午再来找我。”
说完,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双皮鞋,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50元给陈三。
“拿着,中午在外面吃,别来回折腾,好好想想。”
还没等陈三作出回应,便将钱塞给陈三,顺手关了门,揽着陈三的肩膀,就往电梯走去。
他们来到楼下,就分开了,陈总径直走向一辆黑色小汽车,进去了。陈三定定地站在那楼道门口,看着他的车一溜烟地走远了。
陈三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拿着钱,在小区的外面绕着圈,耷拉着脑袋,想啊,想啊……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直到他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一阵饥饿般地痛感唤醒了他。最后随便找了家装修一般,店面不大,在门口刚好也能够看到小区大门的小饭馆。
他坐到一个电风扇的边上,开足了风力,使劲地吹着。这个点,饭馆里就他一个食客,所以不一会儿,他的菜就上来了,是一盘青椒炒肉丝。这绿油油的一片,夹杂着几根白的,黄的肉丝,飘来一阵阵辛辣辣的肉香味。疯狂挑逗着陈三的味蕾,他的口水咽了一波又一波。
吃一口菜,就一口凉白开。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咧嘴一笑,时而闭目锁眉……
这钱今天一定要搞到手,陈三暗下决心。下午等陈总回来,他就算是不要老脸,跪着求,也要求来。
可他若就是翻脸不认人,又该怎么办呢?
真的要去做犯法害人的事情吗?
可自己不做,也会有人去做,同样也有人受害啊。
陈三的心里有点动摇了。
那不行!别人害人,跟自己害人能一样吗?
可话又说来……
陈三坐在那,自言自语,支支吾吾,也听不清说什么。像是从神经病院逃出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
在门前收银台的老板,扭头看过来,一脸警惕。
也许是感觉到了别人投来的目光,陈三抬头看看老板,很不好意思。连忙掩饰起来说:“哎哟,老板,你家的辣椒太辣了,辣的我胃都疼……”
可没想到,话刚说完,陈三就用手捂住胃,龇着牙咧着嘴,“哎哟喂……哎哟喂”地叫了起来。
老板一愣,心想现在这年头吃霸王餐的套路是越来越多了啊。
“嗳?这菜是你自己要点的啊,辣坏了也不能怪我呀!这套不管用啊!”
此时此刻,陈三的脸上已是布满了汗珠,嘴唇都发白了。他的胃此时像是被无数个烧红的铁钉钉了上去一样。饭馆老板说什么他也没听清,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了。
不好,真出事了!饭馆老板吓得脸色都变了。他要是死了,这个饭馆可不就完了!
于是忙招呼伙计,一起把陈三抬到自己的面包车,火速送往医院。
伍
陈三从医院出来以后,就没有再去找陈总了。而是直接回了家。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陈总了。
他在医院想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站在院门口,厨房里亮着灯,儿子的房间也亮着灯。两个窗户的光影投射到院子中间。
“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找了这么个男人!”
这时,他老婆的声音从院子西边的厨房传了过来。同时还伴有“乒乒砰砰”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
“早晚要热死在这家里面!”
陈三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到院子里坐在一把小竹椅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烟盒还未拆封,外面的包装塑料皮,印着灯光,闪亮亮的。
烟盒被他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然后熟练的打开包装,抽出一根香烟,往自己那干裂的双唇之间一塞。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显示出一种派头,一种男人该有的模样。
这是有多久没抽烟了?他自己也许都已经忘记了。从那次车祸之后吗?还是第二年?他摇了摇头,惨然一笑,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啪嗒”一声,打火机里升起了一小团黄色的火苗。他习惯性地用左手护着苗,然后凑到烟头。
橘黄色的微弱火光,撒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灰黄色,飘忽不定。
“嗯?”他的老婆从厨房出来,看到了他,既诧异,又愤怒。她抬起右手,食指直指陈三。“你还抽烟?”
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小跑了过去。仿佛她体内贮藏了许久的火药,在这一刻,被这支烟给点燃了。
她的步伐迅猛有力,伸着右臂和食指,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一般,用她的食指,哦不,用她的宝剑,刺向歹徒。
三步,两步,一步。
“钱有办法了。”陈三深吸了一口烟,向后靠去,然后呼出。不急不缓地说道。自始至终,他都没看他老婆一眼。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娴熟地把玩着烟盒。
他的老婆愣是在这一步之距,挺住了向前的巨大惯性力。
狐疑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钱。明天就能拿到。”
“爸爸,你借到钱了?”陈成听到的了,立马跑出房间。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陈三笑着说。
“太好了!爸,你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盛。”
“不用了,我吃过了。”陈三嘴里叼着烟,摇起蒲扇,“你去忙你的吧。”
“好嘞。”陈成回房去了。
“总算干回事了!”他的老婆仍旧半信半疑。
陈三没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向东边,他儿子的房间走去。
“好!你说明天,就明天。”她忽然间竟不知所措,只得悻悻地说道,“明天拿不出来,再来好好跟你算账!”
说完,她就出了院子,到隔壁老王家去串门了。
陈三悄悄地立在窗户边上,柔和的灯光散落在他的面庞,为其增添了些许生机。露出了满脸的憧憬。
陈成趴在写字桌上,正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时而停笔思考,时而奋笔疾书。
房间里除了这张写字桌,还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书。有一些复习资料,还有很多文学名著。
这些书大多是他以前走街串巷收废品收回来的,粘粘贴贴,也是可以看的。
书柜对面的那面空墙呢,则是贴满了陈成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三名。村里人都喊他小大学生。
有这样一个孩子,能不是陈三的骄傲吗?他在外面再苦,再累,每次回来都立在这窗户边上,看看他儿子,也觉得什么都值了。这扇窗户像是一个时空之门,每每都能让陈三看到未来的幸福与美满。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成,直到陈成写完,坐直身体申了个懒腰,他才悄悄离开。去洗澡睡觉了。
他的这一觉,是这五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连他老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陆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已经起床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雨后的天气,要凉爽许多,地面还没有干透,忽有一阵轻风吹来,带着水汽,吹到脸上,柔软极了,像是儿子幼时的小手拂过脸庞。
这早晨是夏天最舒服的时段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儿子的房间传来一阵阵轻轻的呼噜声。均匀而有朝气。
陈三站在窗前,凝望着里面的少年。面容清瘦,可眉宇之间透着英气,显得很精神。
这样的少年,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他的未来将有无数种美好的可能。
这辈子值了。
陈三笑了笑。轻轻地出了院门。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次出门,就在再也没跨进来了。
他的妻儿赶到现场的时候,铅灰色的云已经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了。在两座灰色的建筑中间,陈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鲜红的血液侵染了一大片。
他的老婆跌坐在旁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他的儿子搂着那具变形的尸体,仰着头,对着漫天的铅云,嘶喊着。
世界褪色成了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但却唯独留下了那一摊殷红。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双眼。
后来,天越发的阴沉了。警察和医生来了。他们驱散了人群,搀开了亡者的妻儿。然后就是划线、取证、记录,最后很快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赶在大雨之前,处理完毕。
大雨倾盆而下时,所有人都走光了。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地面,白色的划线只消一分钟,就已不见踪影。雨水在地面汇成水流,带着殷红的血,流进了下水道。片刻功夫,这里就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