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雨骤至,整个燕都瞬间被笼罩在氤氲朦胧的水气之中,行人纷纷踏着大步奔走返家,鞋子溅起泥水沾湿了裤脚。
“驾”一辆马车急匆匆驶过石板街道,车轱辘碾过满地的残花疾速转动,马夫手上的马鞭扬起又落下。
马车的卷帘从里拉开一条微缝,外面偌大的雨势尽收眼底,黄衣丫鬟收回视线,忧心地皱了皱眉,扭头向自家小姐回禀道:“小姐,我瞧这雨下得愈来愈急,天黑前怕是赶不回去了。”
回答她的是女子温柔平和的声音:“无碍,赶了这么些路,想来马儿也跑累了,且在前边找家店歇歇脚,待雨歇了再走吧。”
车夫马鞭一甩,马车往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驶去。
此时茶楼里已没了客人,店里伙计收拾好了茶盏正欲关门,见一辆华贵马车在门口停下,料是有钱人家赶路歇脚,不敢马虎,立刻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这雨下得急,贵人快进来小店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莫要染了风寒。”
小二满脸笑容地在门口迎候着,本以为马车里坐着的是位官家老爷,不料露面的竟是位十五六岁的韶龄女子,由丫鬟搀扶着慢慢走下来。
女子着一身淡紫色的绫罗衣裳,脸上蒙着一层白色面纱,眉目如画,尤其那一双眼睛如山水般清秀灵动,若是一笑,怕要将星辰都敛入眸中,自成一道风景。
小二不觉看痴了,一时竟恍若身处梦中,忘了招呼贵客。
“小二,还不快去烹壶上好的茶水来。”丫鬟催促道。
“贵人请慢用。”小二毕恭毕敬地将茶呈上来,又道:“这下雨天天气凉,可要生个火炉子给贵人驱驱寒?”
“无需麻烦了。”女子摆摆手,浅笑致谢,反而问道:“你家掌柜可在?”
“掌柜方才喝了些酒,想来此时正在卧房休息,贵人可是有事相见?是否要小的进去知会一声?”
“无妨,我去他房里找他便可,顺便替你家掌柜醒醒酒。”女子盈盈笑道。
小二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天仙似的贵人是来找他家掌柜的,喝茶不过是个幌子,可一个女子独身去男子卧房岂非多为不便?
思忖间,紫裳女子已绕至后院,纤细娉婷的身影在雨帘后若隐若现。
“呲呀”一声,门被推开。
屋里原先便只点了一盏残烛,火光摇曳,将灭将熄,此刻突然开了门,一阵风夹雨吹进来,蜡烛彻底灭了,一点火星都不剩。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床上的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敝姓采,名花贼,今日专来劫你钱掌柜美色的。”女子且开玩笑道。
“被公主劫了色,这个上报官府不知道官府管不管?”钱如雨打了个哈欠,翻身起来,往灯罩里换了支蜡烛点上。
“自然会管的,只是若让官府搜出你是女儿身,证词恐怕做不了数。”紫衣女子言笑晏晏,伸手将面纱取了下来,姣好的面容在灯下逐渐清晰起来,原是宫千婉。
钱如雨此时只身着一件白色薄衫,窈窕身段展现无疑,翘起腿坐在八仙桌前,瞥一眼门外直泻而下的雨,一语道破:“公主此时来访,怕不是为了喝茶吧?”
“不为喝茶,但想听一段说书。”宫千婉若有所思,末了眼波流转,万千情绪化作一声释然轻笑,道:“就讲近日百姓口耳相传,安婉公主杀人宠妾的那段吧,想来已有不少版本吧。”
钱如雨拿起桌上放着的醒木,挑眉问:“公主当真要听?”
“当真。”宫千婉言语坚定。
“好,一场五两。”说罢,醒木一拍,方才还懒散无神的钱掌柜,此刻俨然化身为一个茶楼说书先生,目光炯炯,口若悬河。
半柱香的时间,钱如雨已然将故事娓娓道尽,而窗外雨势未歇,雨点拍打着窗柩。
宫千婉放下手中的清茶,抬眸问道:“掌柜去听过城东飘香楼那位余先生的说书?你方才所言与他讲的竟分字不差。”
“呵,如今都城约莫七成说书先生都是按同一则话本说书,自然出路不大。”钱如雨颇为不屑地笑道。而后弯下腰,从一只凳脚下抽出一本手掌大的书则子,抖了抖上面的灰,递给宫千婉。
宫千婉仔细翻阅那则子,其中内容果然一样。
“这是何人送来的?掌柜可还记得那人身形样貌?”宫千婉神色一凛,指着手中的则子问。
钱如雨笑道:“我道公主冒罪出宫所为何事,原是来查案为自己洗脱冤情的。”
“那人只是个寻常跑腿的,放下银子和这则话本就走了,你就算是找到了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钱如雨直言相告。
“……”宫千婉眉头轻颦。她只当出宫能找到些线索,孰料那人心思缜密,未留下一丝破绽。
“其实,你本不该冒险出宫的,敌暗我明,本就凶险难测,若是那人有意再生事端,你此时出宫岂不是正中他下怀?”钱如雨晃了晃杯中的茶,叹口气道。
“事态发展至此,实非我愿……可我却不甘心坐以待毙。”宫千婉凄凉一笑,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坚定,随后她将面纱戴回脸上,起身打算离开。
转身正要走出门外,却被钱如雨叫住:“说起来,都城近日还有一桩奇闻轶事,公主可有兴趣听一听?”
夜色渐深,所幸雨已经停了,紫衣女子由丫鬟牵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调头往另一条街巷驶去,丫鬟探头出来环顾四周,疑惑道:“小姐,这好像不是回侯府的路?”
“不急,我们先去趟珠玉阁。”紫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王宫凝竹殿内,画月紧张地盯着殿门口,回廊上一点风吹草动的声响都能吓得她心惊胆颤。
“郡主,奴婢还是担心。”画月走进帘内,对上官淑媛道。
“有莹娘伺候着,征儿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且先坐下休息会儿吧。”淑媛见她满额的汗,温婉浅笑,安慰她道。
“郡主,奴婢是担心你,这时太后抑或皇上突然来了,发现在这儿的不是公主,那岂不是欺君之罪?”画月冷汗直冒,不敢再往下想。
“不要胡思乱想了,去打些水替我梳洗吧,时辰不早了,也该熄灯歇息了。”淑媛吩咐道。
待画月一走,淑媛松开手中的丝帕,上头那朵兰花图案已然被汗浸湿了一大块。
其实,她何尝不是绷紧了心弦,希望这一夜快点过去。
若真如画月所担心的,姑母来了倒还好,大不了挨顿批,可,若是皇上来了该如何瞒混过去?
寂夜深深,鸟影从竹叶间簌簌扑闪过去,曲折婉转的回廊中一个人影往凝竹殿走来。
罗公公一面哈着腰紧紧跟随在其后,一面纳闷自家主子怎今儿个突然想起去看公主。
他自然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声“皇上驾到”让殿内的人瞬间慌了神,茶杯失手摔碎在地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