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秋,庭外的丹桂开得正好,香气时浓时淡。
宫千婉着一身浅色罗裳,外头加一件鹅黄色外衫,步履慢慢,步至前庭。她伸出纤手欲折下一枝桂花,想了想却又把手重新拢入袖中。
这花开得如此好,折了却实在可惜。
“公主,撵轿已经备好,萧将军也在殿外候着呢。”画月和映雪一齐走过来,眉眼里都透着笑意。
她们服侍宫千婉有几年了,对自家公主与萧将军的事也多少是心知肚明。
此次去玉露寺中为燕君祈福,公主昨晚便派宫人传口谕去将军府,命萧将军一路护送。
萧将军虽是寡言冷漠的性子,却立刻接了旨,一大早便入宫在宫外候着。
“画月、映雪,你二人便留于殿中,此番连瑜、和瑾随我同去便可。”宫千婉回头交代道,虽听着二人的传话,脸上却不见以往的欣喜之色。
未顷,那管事的嬷嬷就已经把连瑜、和瑾那两个丫头传唤过来。
连瑜、和瑾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便一路敛眉垂首跟在嬷嬷后面随宫千婉往殿外走去。
穿过凝竹殿外的长廊时,宫千婉的目光停在枝头的一只青色的羽鸟上,便突然停下步子,跟在后面的两个丫鬟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了上去。
“啊,公主恕罪……”连瑜脑袋反应快些,忙扯了和瑾往地上跪。
“你这两个丫头,长着眼睛做什么用处,若伤了公主,你们有十条小命也抵不了!”嬷嬷一边指着小侍女骂,一边又立即检查宫千婉身上是否有恙,“公主,您没事吧?方才可吓死老奴了,这两丫头片子实在不长心,不如还是由画月姑娘她们陪公主去上香吧?”
“嬷嬷,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何需如此惊慌。”宫千婉和声细语,转头对那嬷嬷言道,“至此处嬷嬷便不必相送了,近些日子后宫事务繁杂,母后全交予李总管一人打理怕是不够的,嬷嬷你早些回去也好有个帮衬。”
“那老奴便先告辞了。”嬷嬷躬身行退礼,离开前还不忘瞪一眼跪于地上的连瑜、和瑾,威胁道:“你二人此次出宫都给我仔细些,公主若有恙,回来有你们好受的。”
“嬷嬷何苦吓唬她们。”宫千婉嗔怪着浅笑,似一枝梨花。
那嬷嬷很快便绕过长廊往王后殿中去帮衬李总管料理各个殿里侍女、宫人们的事。
“你二人快些起来吧,嬷嬷也是在宫里管事惯了,你们多体谅些,莫要记怪。”宫千婉弯身牵二人起来,柔软纤细的手传来淡淡温热。
“……谢公主。”
宫千婉定了定身子,突然问道:“你二人入宫已有大半月了吧,映雪可领你们往宫里别处去过?”
连瑜不知公主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只好答道:“奴婢们初来乍到的,也不懂规矩,四处走动恐不甚惊扰尊贵,故平日里只是在凝竹殿里做差,极少随映雪姐姐去别处殿里。”
却不想宫千婉听闻后一撅嘴,打抱不平道:“你们这样小的年纪,整日待在宫里,又被嬷嬷拘着性子,我见了都觉着沉闷无趣。”
她这一席话倒让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一时怔住了,和瑾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里带着俏皮娇气的女子,她实在怀疑,这与方才在嬷嬷面前那美得胜似梨花仙子的人儿到底是同一个人吗?
和瑾还在困惑着,就不知被谁伸手点了点鼻尖,抬起来头来,便见一张美如画卷的脸庞,却是宫千婉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和瑾,在想什么呢?”
“啊,奴婢……奴婢没想什么。”和瑾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像是只受惊的麻雀。
要知道,她可没见过变得这样快的公主呀,前一刻她心里公主还是温文淡雅的形象,可如今牵着她与连瑜小手的人又是谁呢?这个问题和瑾思考了一路都没想通,倒是连瑜好像不太开心。
“此番出宫,我便带你二人去集市逛逛,如何?要知道,王宫景色虽好,却不及宫外那般热闹,闲暇与友人于茶楼喝酒对诗、听琴识曲,偶尔再听说书先生讲几段故事,也是极为有趣的。”宫千婉一路都在讲宫外的趣事。
连瑜与和瑾皆是宫千澜派入宫中监视的杀手,宫千婉理应加以防备的,可见眼前如此瘦弱的两个小丫头,一时又极为不忍。
见和瑾一脸向往地听着她讲的那些宫外趣事,宫千婉淡淡一笑。
而另一边的连瑜相比之下却冷静不少,这令宫千婉心中一紧,似被东西紧紧揪住一般。
十一二岁,本应是少女贪玩的年纪,可她们却被训练成失去天性的杀手,远离家乡,藏卧于异国深宫中,最终成为腥风血雨中的无名冤魂……三皇兄怎么忍心?
还有那个人,他又怎么忍心!
“……”正想及那人时,那人身影便映入眼中。
巍峨宫殿之下,他着一身紫色私服徐徐站在那里,经过的侍女都羞红了脸庞,忍不住地偷瞄他,若他能笑一笑,只怕也是倾醉人心的模样。可惜他的眼眸里却如坚冰般,透着冷意,把旁人拒之千里。
宫千婉失神地望着他,恍若天地间便只剩他一人,而他一人便足矣。
如今,他是燕国的少将军,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地哄她的青涩少年。
那时候他还没参军,每次出宫,他都会给她买糖葫芦,虽然那是他靠给客栈跑腿赚来的积蓄;他还会给她用干草编一些小玩意,编得最熟练的便是蜻蜓,每次看他手指飞快转动时,她就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少有的不闹腾……还有好多事情,她都记得清楚。
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回来,可如今他回来了,却令她觉得遥远。
宫千婉在连瑜、和瑾的跟随下缓缓步至萧朔面前,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变得轻快:“萧将军。”
“公主。”萧朔微微躬身作揖,眼神依旧平静。
宫千婉心里一阵失落,定定地看着他。原来,于他而言,如今她和那些宫女并无什么区别,激不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
“公主,是有什么事吗?”和瑾见宫千婉一时停在那,迟迟不上马车,便壮着胆子问道。
“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上车吧。”宫千婉微微浅笑,甚是苦涩。
待宫千婉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萧朔轻身一跃坐于马上,然后在前面引路。
玉露寺位于京城郊外的寒露山上,路途虽不远,但山路狭窄,近日又起了雾,马车行驶起来颇为不便,宫千婉一行人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山脚下。
山顶马车自然是上不去的,众人便在山脚下的一间小茶馆暂作休息。期间,萧朔雇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让宫千婉坐至山顶。
和瑾那丫头见不用徒步爬上山去,心中暗喜,一时忘了杯中的茶还是热的,一口喝了下去结果被烫了舌头。
“你慢些饮罢,这么急,莫非是怕我把你丢在这里不成?”宫千婉拿和瑾开玩笑道,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使自己不朝外面站着的那个身影看。
山中秋风微起,卷起他那一席紫衣,引无数愁思。
宫千婉饮了一口茶,却觉又冷又苦。萧朔,你可知君心似冷玉,寸缕濯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