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注册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仅17篇。对此刚开始还有些惭愧,但在反思后,发现自己基本上有空就在写东西,于是很自然就得出了结论:只因自己写文章比较慎重而已。有此想法,我顿感释然。(不知道我的这份释然跟我这篇文章要讨论的主题是否会交相辉映?)
再一看,在《面向思的那些事》这个专栏里,我写的东西更少,只有可怜的两篇。想到这里,一股无法抑制的内心冲动迫使我在这里要写点什么。但冲动过后,在我提笔打算写的时候,我又发现刚才那股所谓的真实冲动其实只是一种“自欺”行为。
于是我就打算关于“自欺”写点什么。正如我一贯的风格,我试图用最通俗的话阐述这个问题。但免不了仍然会有一些哲学术语出现,这并非我的风格。不是我要装什么,只是要解释这些术语可能就要另外写一篇更长的文章。但如果不提这些术语,“自欺”这个问题又不能很好地阐述。
好,我们开始!但从哪里开始呢?这个话题真的太大。要不,我们就从“时间”开始吧。
请相信我,“时间”远非《时间管理》这类书能够给你的东西,时间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它折磨了不知多少大哲学家、大科学家。其他有关时间的观点或许我会另立文章来阐述,这里,我只谈跟“自欺”有关的一些观点。
柏格森认为真正的时间是“绵延”的,它总是把过去和将来卷入到现在里,我们不可能把时间像切蛋糕一样一块一块切开,时间是切不开的,在现在的同时就有了过去和将来。柏格森用他的“绵延”告诫大家,时间不像放幻灯片,时间不是由一个一个点构成的,时间就是时间本身(如果各位联想到芝诺的“静止的箭”,会更对柏格森这个观点更有兴趣)。所以一切外在表现的时间,诸如钟表、沙漏等等都不是真时间,那只是时间的外在工具,工具而已。
柏格森的“绵延”,威廉·詹姆斯的“意识流”,魏特海默的“格式塔心理主义”与现象学交织在一起,于是就有了“内时间”这一现象学术语。胡塞尔主张任何意向行为(包括想象和感知)都有一个域结构,这个结构像一个光晕,它在时间上和空间中都会出现。它中间亮,周围暗,有一个不确定的毛边,并且这个光晕与其他光晕交织在于一起。在光晕里面的都叫“在场”,但“在场”的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当下具有”的,一种情况是“当下化”的。“当下具有”是我们此时此刻直观到的,是一种最原本的在场,而“当下化”其实并不在场,它已经过去了,但这个“光晕”让他在场,换言之就是,让“不在场在场”,这也是海德格尔常用到的概念,也是德里达后来有所批评的地方。举一个例子,胡塞尔在《现象学观念》里曾经举了这样一个有关连续声音的例子来说明他的“域结构”(注:引用的内容我不一定能把原话都写下来,后同。)
我们现在正在体验着的体验,在直接的反思中成为我们的对象,并且在这种体验中所展现的始终是一个同一个对象之物,同一声音刚才还是作为真实的现在,眼下仍是这个声音,但它回到了过去并同时构造着一个客观的时间点。
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听到一个音,这个音很快就离开我的听觉,换言之,我很快听到的是下一个音(如果联想到上面谈的“绵延”观念就比较容易理解,过去的音就是“过去”)。但胡塞尔说不对!它还不可能完全过去,虽然从物理时间的角度来说是过去了,但过去的这一点同样参与了对现在的声音构成。更准确地说,在“内时间”里,参与了对现在的构成。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听到完整连续的声音,而不是像幻灯片那种一帧一帧的声音。于是胡塞尔说:
如果声音不停止,而是持续的,并且在它的持续过程中从内容上展示为同一的或则从内容上展示为变化的,那么这里不正是可以明证地把握住:它在持续或则在变化吗?并且这不又说明,直观超出了纯粹的现在点,既:它能意向地在新的现在中确定已经不是现在存在着的东西,并且以明证的被给予性的方式确认一截过去吗?
但奇怪的是对这过去的声音,我们怎么可能在当下的“直观”中“听到”?胡塞尔说,我们意向行为中总有对过去的一种“保持”和对未来的一种“前抛”。但“保持”和“前抛”都不是真正“在场”的对象,换言之,它们不是我们的“意向对象”,但它们真真正切切参与了这个“对象化现在”的构成。简单说来,我们直观一个东西,看到总是一个区域,而不是一个点。这个区域包括了“被保持的过去”和“被前抛的未来”以及“真正的现在”。“保持”和“前抛”都是光晕的边缘区域,虽然不是亮的地方,但仍然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注意,这个“内时间域”直接激发了胡塞尔后期的“发生现象学”,也是胡塞尔的“生活世界”“主体间性”等等观念的理论依据。而要谈现象学,不谈“发生现象学”是可耻的。
好了,以上我们简单地描述了“内时间”这个观点。如果不能理解太多,只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区域的对象,而非一个点的对象”这个观点就好。
下面我们讲“意义”。
又请相信我,“意义”也远非大家认为的那么简单。基本上说来,近代、甚至当代哲学都在讨论“意义”这个问题,其中以分析哲学为首。这是因为认识论有一个很根源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康德提出来的,那就是:
我们的科学认识如何可能?
但如果康德更直接一点,不妨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
那些意义是如何可能的?
讨论“意义”是从讨论“逻辑”开始,为什么要讨论“逻辑”?那是因为近代数学经过了几次致命的危机,被所有人所公认的最纯粹的数学都出了问题,于是众多哲学家、数学家试图用更底层的知识去论证数学。更底层的知识是什么?那就是逻辑!而逻辑从来就和“语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关逻辑和语言,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和后期很多著作里都有论述,此篇略过。
所以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六个研究的第一个就是“表述与含义”,如果狭义点理解,就是研究我们的语言。而激发胡塞尔从“意义”入手讨论逻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胡塞尔被一个问题逼得没办法了,那就是“意义”和“直观”究竟哪个更重要,哪个更加原本?《逻辑研究》是他的早期作品,在这里,他明显带有柏拉图主义的“意义”观,他认为“意义”是“表述”所带来的,在还没有或则并不能“直观”的情况下,“意义”依旧独立存在。举个被常用的哲学例子——“圆的方”。圆的方一定有意义,只要被人表述出来就有意义,但它却不能被“充实”,或则简单说,就是不能被“直观”。但实际上胡塞尔在先验现象学里,却把“直观”强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意义却被他丢在一旁。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胡塞尔一辈子,即便到了后期的发生现象学里,这个矛盾依然煎熬着胡塞尔。当然这跟本文没有太大关系,略过。
写得太多了。下面更加精简些,不再讨论过程,只谈结果。
胡塞尔先把我们日常都知道的“符号”分为了两种:一个是表述,一个是信号。他认为信号这种符号并不自明,它只是指称某些东西,没有内在的“意义”可言,“意义”只会在“表述”中出现,并且是在“表述”这个过程中“被给予”。但常规的表述中混杂了“信号”,胡塞尔把这种表述称为“传述”。他又把表述分了三个层次,首先是“物理表象层”,其次是“意义被给予”,最后是“意义被充实”。而在一个传述的过程中,我给了你我想表述的意义,但问题是你接受的却是一个“信号”类的东西。什么意义呢?比如我说“我口渴”,声音是信号,中间会引起一个心理上反应,但问题是最重要的意义层我却没办法表述给你。你永远只能知道“我口渴”这样一个表象,但并不能真正知道“我的渴”,因为你不是我。这很难理解,不是吗?要理解这个问题,必须要从“表述行为”、“表述意义”、“意义对象”、“指称对象”的区别来讲起,但太多了,不谈了。
所以胡塞尔认为这种“传述”并不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表述”。那么有没有更纯粹的表述呢?胡塞尔说有,那就是“独白”,换言之,自己对自己说话。这里没有“信号”的存在,只有意义的存在。胡塞尔把“独白”讲得很多,他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进一步证明笛卡尔的“主体性反思”的重要性。但问题来了,也正是因为笛卡尔的“反思的存在”,我总会知道我要说什么,简单说就是“在我要说什么前我就知道我要说什么”,所以“独白”的意义在哪里?胡塞尔在早期和中期哲学里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胡塞尔的“内时间”理论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最后被众人皆知是因为萨特。当萨特读到胡塞尔的“独白”时,论证说有意义的“独白”是存在的,他称之为“自欺”,并且他认为“自欺”是我们的一种很重要的生存手段。
那么怎么“自欺”?
萨特说,其实在我们反思的前面就必定有一个“前反思”。这个前反思对我们的意识来说是“不透明”的。如果我们在这个“前反思”的阶段进行“独白”,我们就可以自己对自己说话,并且能说出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对话。这是与胡塞尔的观点有很大的不同。我们知道胡塞尔整个理论框架有一个起点就是笛卡尔的“我在的反思”。所以胡塞尔非常看重“反思”,因为他认为在“反思”的过程中,反思行为就“自明”地构成了反思的结果。但萨特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更根源的不是“反思”,而是“前反思”。他在《存在与虚无》的导论里论证说:
前反思里包含了反思的可能,但是它不同于反思,所以人的意识中最本源的那个不是反思,而是前反思。
他举了个数火柴的例子,
一个人在数火柴时,他最关心的就他数的多少数,根本就不关心他在数火柴这回事情。但是你事后问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说我数火柴了。这表明他的前反思已经使后来的反思再造可能。但它本身是前反思的,这不能倒过来,反思不是前反思的本源,因为反思的活动都是事后发生的。
其实,萨特的这一观点仍然来自胡塞尔的“内时间域”(当然他们两者的观点仍然会有些不同)。胡塞尔后期的发生现象学理论里基本都有这些观点,在《经验与判断》这本遗作里,他讲在“谓述性思想结构”前面总存在一个“前谓述经验”的过程。这个前谓述过程是被动的,是模糊,但它并不是空的,只不过不是我们意识里“明亮”的地方。如果联系上面讲的“内时间”,他说的意思是:我们总在用我们内在的时间去认识这个世界,在认识时,除了我们看到的东西外,总有一部分“前认识”卷入了当场的这次认识,这个“前认识”包括了“保持”和“前抛”所构成的区域。在我们认识某个东西之前,其实早已对这个东西有了“保持”和“前抛”,如果通俗地理解——当然这个理解就比较狭义了——我们对某个东西总是拥有“印象”和“期待”,虽然这“印象”或“期待”很模糊,我们的意识并不能看清它们,但它们总是存在,它们总会给我当场所见的对象添加更多的一些东西。
这个光晕区域就是胡塞尔讲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一个被动发生的世界,是一个更原本的世界。但“被动”在这里不是贬义,“被动”的意思是说在我的主体意识的控制之外,在那个“我思”之外。所以胡塞尔对“生活世界”才说出了这么一段著名的话:
我们对任何个体的把握都以一个世界为背景。
因此,如果我们在胡塞尔说的这个“生活世界”里(当然海德格尔也这样说,但如果说胡塞尔是受到了海德格尔的启发,这是不妥的),或则在萨特说的那个“前反思”里,我们自己对自己说话,那么“自欺”或则“有意义的独白”就会成了可能。因为在那个区域里,任何东西对于我并不“透明”,我不清楚我对自己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在这样的境况下,当欺骗发生时,我就会被自己所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