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我的生活来了个急拐弯。
我记事以来,父母亲是两地分居的。原因是父母双双从省出版社下放,父亲当过公社社长,后来任师范学校校长。文革前夕,父亲先一步调回省教育厅,母亲也联系好了单位。就在这时,文革爆发,担任宣传部长的母亲,被责令留在原单位参加运动.
这一分离就是好几年。母亲被揪斗、游街、监督劳动时,父亲在省城也自身难保,日夜写检讨,力求过关。再后来,父亲去了“五七干校”。
1971年,父母终于团聚在“小三线”铁矿。那是一个地下有宝(铁矿),地上荒芜的山沟。
我们住的大院五脏俱全,有职工小学,食堂,卫生科,小卖部。我的家在大院最后面一幢楼,相当于现在的一居室,一间南屋兼卧室、饭厅、客厅,过厅搭张小床算我的卧室。楼里设计了厕所却没通水,变成了公用贮藏室,外面的公共厕所是三座楼公用。母亲工作的职工医院在荒凉的矿区,她平时和护士一起住宿舍,每周回家一次。我从跟妈妈变成跟爸爸生活。
我到了新的学校,立刻感到这个学校很特别。子弟小学,不光知道同学的名字,还知道家长的名字,还起了绰号,吵架时捎带双方老子一起骂。家家户户的底细了然于众,毫无隐私而言。好在那个时代工人阶级地位至高无上,干部子弟并无优越感。所以从矿领导到矿工、临时工的子弟都在一起上学。老师们也是从工程师或家属中选的,有的读过师范,有的没有。
另外一个特别之处,每个同学都有一个矿工戴的柳条帽 ,结实耐用,不是为了戴,而是劳动工具。
劳动课时,我们沿着河沟两侧,寻找被水冲出土层的铁矿石。大如核桃的,小如花生米的,冲刷成乌亮的深褐色,有形如鹅卵石的,也有奇形怪状的。这些矿石比重很大,装在柳条帽里沉甸甸的。下课时每人把自己的收获交给老师,算是从小为矿山做贡献。
还有一次我们学校接到一个神秘而光荣的任务:把铁矿石砸成介于玉米粒和高粱粒之间的颗粒,筛干净了运走,据说用于能防御核武器的军事基地。我们用一个带柄的铁皮圈 套着矿石砸,为了防止四处飞溅。
还有铺路的石子也是用锤子砸出来的。我吃惊地看到,那锤子特别小,锤把还是有弹性的。砸石子用的是巧劲儿,不是拿大锤硬砸,当时许多家属工以此挣钱,有些同学平时也帮家里干这活儿。那小锤上下左右翻飞,找准角度方位,一堆乱石渐渐变成相似大小的石子,堆整齐,用皮尺量量算出体积,按立方数算报酬。我们劳动课也干过,但我还是没学会。
当时北京出了个反潮流的小闯将黄帅,和我同龄。老师们更不敢严格要求我们学习,还是“抓革命,促生产”保证政治正确要紧。所以这几年我的记忆中除了劳动就是玩儿。
玩的花样也带着时代特征。那时候的孩子都有英雄情结,能看的电影,也都是《英雄儿女》之类的。记得我们有一个游戏,是模仿英雄王成为了抢救炊事员老李,在敌机的轰炸中,抱着老李从山坡上滚下。我常常是带着一身泥土回家,父亲毕竟不像女人那么细心,也没有发现。有一次,我跟男孩子打架肿了嘴唇 ,吃饭时用馒头遮挡着,也混了过去。只有一次在冰窟窿里浸湿了黑条绒棉鞋,不得不在炉子上烤干,这才瞒不过去了。好在爸爸从来没有骂过孩子,更不打孩子。
离住处不远有座丘陵,在一场著名战役中被炮火削去半个山头。我和好朋友玲,跟着她二姐以及另外一个邻居姐姐,四个女孩子,在残雪未消的光秃秃的山上,一边缅怀革命烈士当年的英雄壮举,一面玩抓特务游戏。我们两个小的一伙儿,她们两个大的一伙,漫山遍野的找寻或藏匿。有时看见她们在对面的山坡上,等我们翻过沟去,她们又不见了踪影。我现在想,两个姐姐是不是为了摆脱两个小妹妹的纠缠,才想出了这个游戏?在我们认真追踪时,她们可能正藏在一起说悄悄话。
那时的干劲儿真足,就这样跑来跑去,浑身冒着热气儿。终于抓到她们,高兴得大喊大叫,唱起“飒爽英姿五尺枪”。天真的笑声和歌声在空寂的山上回荡,现在回忆起来,是那样的美好和珍贵!
我在这座矿山这所小学呆了三年,后来迁到离此五十多里地的会战指挥部。这段日子在此结下的少年友谊,却一直伴随至今,成为心海里最美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