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龄前假期的我,就跟现在住我隔壁、主人一出门就挠门哀鸣的狗狗命运一样。家长丢一个包子、一碗水就出门工作,中午确保一个人回家给我带中饭。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机(有也白扯,因为经常停电),我就守着《十万个为什么》看个没完没了,看累了就睡,睡醒了再看。几个来回,爸妈就回来了。
有一天,看书睡觉十几个来回,还是没把他们给盼回来。数九寒天的,一天没吃东西却不觉得饿,因为恐惧和绝望早已把我湮没。天黑了,炉子因为久未添柴火熄了,炕凉了,更要命的是水电不知何时都停了,为了给一个幼童制造一个凄凉的绝境,老天也是蛮拼的。当最后一次哄骗自己入睡的所有手段都失效以后,我开始发疯地对着紧锁的大门哭喊,呼唤一切可以带我逃离这个绝境的力量。弄堂里就近的邻居听到了,翻墙入院,带了热腾腾的小鸡炖蘑菇,却温暖不了我冰冻的心。
从上学开始,我开始了各式各样的逃离。小学疯玩到天黑看不见路才回去,中学轮流住好友家、老师家。大学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去。后来出国,渐行渐远。除了主观上的逃离,家本身也在剧变。母亲去异地谋生,家名存实亡。父亲早逝,我已无家可回。多年以来,春节都是在同学、好友、同事、伴侣家度过,因为对我来说春节没有家和团圆的内核。而这些人无论如何真心待我,也像当年的邻居一样,温暖不了我的心,从未让我久留。
仿佛我的前半生,从“童年绝境”事件起,就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流浪。叔本华说,在独处的时候,一个可怜虫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怜之处。从前我没有独处的能力,必须像寄生虫一样借助宿主的家取暖,沾一丢丢暖意再逃离。去年春节,我切断了一切可以用来逃避自己真实灵魂的关系,选择一个人在家苦捱。整整三天借助酒精、书籍和音乐,我几乎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不时就会嚎啕大哭,如若癫狂。第一次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的灵魂,还采用“休克疗法”,真是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