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事

四月上旬,弟弟结婚的前一天,我和爱人就紧赶慢赶的从三四百里外赶回娘家。

那天正好遇到突然的降温,风很大,吹着村外挂着嫩叶的树木,显得冷冷清清。有两个上年纪的长辈正在村口贴喜字,把被风吹得烈烈的喜字往村口的石柱上一遍遍摁紧。

进了家门,发现院子里婚礼的台子、礼花、座椅、音响等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有三个伯娘在厨房和母亲一起忙碌着,正准备着来家里帮忙的亲朋和第二天去接亲的人要吃的饭菜。

在院子的另一边角落里,四五个长辈围坐着正在讨论第二天婚礼中的迎客俗礼。透过烟雾缭绕的昏沉空气,我仍旧能看清他们头上夹杂着的花白头发。

进到堂屋的时候,一群小孩从新房里拿出气球,从我面前或跑或跳嬉笑而过。他们跑上婚礼的台子,把台子压得“嘎吱嘎吱”响,红色粉色的气球在他们手里伴着喜庆的音乐欢腾跳跃。那些简单的笑脸上是我回到村子里看到的难得的生机和活力,周围的红一下子就鲜艳了起来。

注意到那个个子最高的小男孩,是在母亲不耐烦地撵他走,并且没好气地告诉他已经没有气球给可以他玩的时候。我明显的能感觉到母亲对那个孩子的不同,那是一种厌恶和警惕。

在这样喜庆的时候,母亲对一个孩子如此表现,着实让我惊讶了。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对一个小孩表现的这样不善,所以忍不住问了母亲为什么这样对一个小孩。

我得到一个很意外的答案——村里没人喜欢他。

我估摸了一下,他应该有八岁左右。这样一个年龄的孩子,和一群明显比他小的孩子在一起玩吹气球。看着他因为一个气球就笑开的脸,我想不出他能做出什么事情,让大家都这么讨厌他。

据说,他把尿盆扣到了他奶奶的头上,还编出难听的话骂他奶奶;

据说,他跑着用石头砸在他奶奶的身上,让他奶奶无可奈何;

据说,他进到了别人家里偷了东西,还不知道悔改,嘻哈笑着跑开;

据说,他问别人要东西吃,人家给的少了,他还要骂人家作为长辈不懂事;

据说,他用电锯把村里有一家的客厅地砖给切的乱七八糟;

据说,他上课总是捣蛋,学习又差,给老师添了很多麻烦;

……

你一句,我一句,我就这样拼凑出了这个八岁左右孩子的疯狂传说。然而,在听到他是留守儿童的时候,我有点明白了他的行为为什么那么疯狂。

这是一个缺爱的孩子,一个缺少亲人教养,只被提供物质供养而缺乏精神交流的孩子。贫瘠的精神世界,使他不知道怎么去温柔以对这个现实世界。

“感觉挺可怜的!”我对着母亲说了这句话。

晚上的时候,伯娘家的嫂子带着孩子从市里面回来了,弟弟的发小从郑州回来了,舅舅家的表哥也过来了,我开始见到从城市里回来的年轻人,气氛显得愈加的喜庆而活力。

因为商量接亲的事情,晚上一直折腾到凌晨,当然我因为太困比较早的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五点多,车队就开始出发去六十多公里外的新娘家接亲。热热闹闹的晚上,欢欢喜喜的早晨。喜庆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村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往这边来,年轻的一些亲朋好友也开始陆陆续续从城里赶过来。

原本似乎空落落清净的村子,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人,那些多年不见上年纪的长辈也晃悠悠过来了。一家的热闹似乎成了大半个村的热闹。

这时,我又见到了那个小孩。他在人群里窜着,似乎无所事事,又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而那个时间点,我听堂嫂说她家的孩子在上网课、在考试。

他跑到母亲身边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在期待新郎接亲回来。

母亲打发他:“还早着呢,你先出去玩去吧!”

他抓了把糖和瓜子就出去了。我就听母亲嘴里念叨着“都抓多少次了,糖都被抓完了,里面就剩花生和瓜子了。”

新娘子来的时候,一身红裙,带着回族的红纱。小孩就安安静静坐在台下,带着好奇,看着艳丽的新娘子和新郎一起走上婚台拜礼。母亲给我讲的小孩的坏事太深刻了,所以看到他安安静静坐着看新郎新娘的时候,我的唯一想法就是,他竟然没有捣乱。

等阿匐为新郎新娘诵经赞圣后,新娘就要换婚纱,开始正常走婚礼的流程了。这时我隐约的看到了小孩,后来婚礼开始后,忙起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听父亲说被他奶奶带回去了,不让他出来就是怕他捣乱。

3点左右婚宴也完全结束了,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回去。门前的汽车一辆辆走过之后,婚礼的设备等东西开始撤掉,音乐也早停了,院子里突然间的安静下来。

我和爱人趁机出去散了下步,路上一个个姨姥、姨奶的长辈,看到了总不免寒暄上几句话。大都不过是说多年不见,我的变化太大了,我只是呵呵地应承着,也实在是找不出太多的话题可以聊。

第二日要去上坟。我和爱人、妹妹妹夫一家、弟弟弟媳和父母,准备一起去村子的墓园。

墓园在村子的东北角,那是我从小就不怎么敢单独去的地方。里面是各个年代的坟,因为历史有点久远,坟墓太多,听说晚上的时候会有鬼火。(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因为我也没有亲自去看过,所以也不能确定。)

路上经过一大片破旧的房子,母亲说那都是没有人住的。里面很荒凉,院子里也长满了草,院墙破旧有些还有缺口。再走又遇到了一个胡同,胡同里路面长满了青草,听说那一个胡同的人都搬走了。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各个胡同巷子里玩闹,站在胡同口呼朋唤友的场面。而现在站在曾经玩闹的地方,想着也许有一天那些老房子也会消失掉。心底一下子空落落的。

村边有一条沟,这是一条围着村子的长沟,也是村子的护寨河。小时候里面都是满满的水,一下大雨就容易泛滥,我还曾在里面淹过两次,所幸命大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而今,里面早就干涸的没有一滴水,荒草丛生。

走过了护寨沟,就到了墓园了。

八点钟的太阳正明媚,感受着煦煦吹着的暖风,只闻鸟叫虫鸣。站在墓园口,眼之所见尽是坟墓,每个人的心底都油然而生一种肃穆感。

大概是坟大多了,坟与坟之间间隙都很小,显得有些拥挤了。为了家人好找,每家的坟要么是立上高大清晰的石碑,要么是在坟边种一颗松柏。有些坟干干净净,坟头比较高,有些坟低矮,杂草蔓蔓。

听母亲说,高大干净的坟是家人都在村里,会经常添新土除草的;低矮的坟是家人都在外面的,只有清明才回来扫墓一次的。这时再看那些低矮的坟,似乎都开始显得凄凉孤单。

转了道弯儿走一段,我们便随着父亲走下了宽阔的水泥大道,往及膝的草丛小道走去。绕过一个个坟,我们看到了父亲二十年前种下的柏树——背靠着祖坟,高大而粗壮。

早上的露水比较重,泥土都是潮湿的。父亲烧了纸钱后,仍旧是对着奶奶的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告诉奶奶她的孙子结了婚,今天自己是带着儿媳一家人还有她的孙女孙婿外孙来看她了。我们其他人听父亲的话只是跟在后面对着每个长辈的坟一一鞠了躬,以告先人,每人上去添了几张纸钱。

从墓园回来之后,我和爱人就要回自己家了,妹妹妹夫也要走了,弟弟弟媳过几天也要回城里的家中单过,父母亲和往常一样,给我们的车上塞上很多他们认为我们很需要的东西。但凡是我们开口想要的,包括一盆养的很好的花儿,母亲都想给我装到车上来。

我们姐妹,一个嫁北方,一个嫁南方,天南地北的,都是离家甚远,弟弟也是买房在城里定居。难得的一次相聚,父母总是表现的很欢喜,尽力满足我们的一切需求。可相聚过的离别也让父母显得格外失落。

车离村子越来越远的时候,看着远处被绿树掩映的村子,像一个孤独垂老之人,固执而缓慢的前进着。新农村带来的变化,是一种外界的变化,这个村子缺失的是一种输入,而不是年轻人一直在往外输出,留下的都是老人,和父母无法顾及到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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