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看见没,那道裂痕又增宽了,真让人担心啊……”
“嗯,真是让人操心,得赶紧像向县里报告,抓紧找地方迁出去,好歹是50号人那,这要是砸下来,老师倒是不打紧,这些个小娃娃就要命了……”
“这话说的,老师不是人?”
“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啥意思你不懂,还跟我这抬杠……”(老王白了老侯一眼)
老侯没接话呵呵笑起来。
“今天休学,你组织组织孩子们回去吧,我去趟县里,看看县里怎么安排,等我回来再开学。”
“行,(老侯推了推眼镜,瞅了瞅屋顶那道如一线天的缝隙)我看孩子们也无心,早点儿放了既安全也省心,得,我现在去办,你也路上注意安全,好好汇报,顺便提提拨点款的事儿,这粉笔也自给自足好几个礼拜了……”
“我尽量……”
老王转身回去房里取他的文件包,老侯一步跨进教室,清了清嗓子,然后拍了两下手,操着浓重的口音道,“哎哎……同学们,停一停,停一停……”,孩子们被突然来的巴掌声引导着抬起头,齐刷刷的看着发号施令的黑瘦的老侯。
老侯直到看到小白菜也抬起了头,才继续说,“那个,学校这个房子要调整,王老师已经去县城听安排了……”,老侯顿了顿,又清清嗓子继续说,“咱们今天提前下学,明天也休息,后天礼拜三再通知,下学规矩和以前一样……”
说着便开始分派任务,“顾二愣子,你负责把西边儿菜棚子的小娃娃送回去,大院儿的,离的近,你们就自己回去,鱼小成你负责清水河的,李清明你把果园儿的送到家,都有问题吗?”
领头的大孩子们齐刷刷的回答“没问题……”。
老侯便甩甩手离开了。
正当孩子们兴奋的收拾着书包,商量着这两天的去处时,老侯杀了个回马枪,“小白菜,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小白菜缓缓抬起头,“哦,可是我叫了……”
老侯看她说话慢吞吞的,有点儿急了:“等我把你送回家再说吧,现在不行,你赶紧收拾,我在门口等你……”说着转身出去。
小白菜,仍然慢吞吞着,添了几分愁容的收拾着东西,自言自语道,“哎……我叫香芽捉虫喂燕子,她还在地里等我,该怎么办啊……”
鱼小成最看不惯小白菜呆头呆脑的样子,扭头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的把小白菜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她的军绿色的挎包里,然后像拴牲口一样把包拴在她的膀子上,一把把小白菜抱起来,丢出窗外,“去吧,现在去捉虫子,你家燕子就靠你活命了……”,小白菜飞了出去,教室里的孩子大笑起来……
老侯闻声进来,看见小白菜空荡荡的座位,气不打一处来,“小白菜呢?”
孩子们异口同声:“捉虫子去了……”他们又继续笑着,不能自已。
而在窗外土地里,摔的有点儿懵的小白菜,缓了好一会儿坐起来,回头看看已散去空荡荡的教室,回过头拍拍身上的土,解开系在膀子上的军绿色挎包背好,起身去找香芽。
香芽已在田头等了好久,有些不耐烦了,来来回回挤着装虫子的袋子,虫子被挤出了绿色的汁液。香芽老远看见小白菜,一边伸出手里的虫包一边向她走去,抱怨着,“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被晒成干了”。
小白菜:“摔了一跤……”
香芽:“我以后要去城里上学了,我爸给我安排了那边的学校,以后就不陪你了……”
小白菜:“哦……”
香芽:“我回去了……”
小白菜:“哦……”
小白菜看着香芽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田埂上,眼睛看酸了,眼泪流出来,看看吐水的虫儿,眼神更加暗淡了,耷拉着脑袋,回家去。
走进睡房,姜黄色的梁柱上传来小燕子的叫声,枕巾上落着硬壳的小虫子。
小白菜掸掉枕套上的硬壳虫子,对着窝里的雏鸟嘟囔着:“你妈真懒,还在用这些应付你们,以后管我叫妈妈吧……”说着,爬上房梁,拿小镊子捏着虫子一只一只,一个一个喂养开来。
小白菜想不明白鱼小成莫名其妙的行为,搞不懂香芽父母的安排,只能嘟囔给小燕儿听,直到一只只小家伙也安静下来。她才肯停止她的念叨,从梁上下来。
第二天,老侯挨家通知搬迁去新学校的事,特意要带着小白菜,以防她半路走丢了。小白菜背着书包,带着学校里书页不全的几本书和几根快用完的铅笔头跟着老侯出发了。
走在大路上,挺拔的杨树把路与田分划的整齐,就连天空也整齐的切割,大路上方那块儿天,明静瓦蓝的,偶有几丝云飘过,就像流动的油画。
小白菜抬起头看那天和云,正巧看见课本儿里的五线谱,上边儿错落着几只燕子,她盯着燕子,那眼神坚定的相信那就是她家的一窝燕子,看的出了神。竟没发现涵洞破了个大洞,扑通掉了下去,好在反应及时一把拉住洞口的凸起,她大声的呼救,老侯回头,赶忙冲过来抓住了小白菜的两个膀子,将她拖上来,其他的几个同学已经笑趴了。
老侯看看小白菜,叹了口气,“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看着路,赶紧走……”。小白菜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跟着“大部队”走,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新学校。
这是一个乡里的小学,七八间土坯房子,分列两边,墙粉刷的雪白,路面虽是土的,也算平整,加上做了打扫,又撒上了水,干干净净,看着也清爽的很。
院子中间是一个深深凹陷进去的还算规则的长方形土坑,里面种满了各种花朵,正逢这火辣辣的季节,五彩的花朵开的热烈,蝶飞蜂舞。
小白菜随着人流怯生生的进了校门,本校的孩子都争相挤上来要看一看。究竟看什么呢,是这乍来的热闹,还是这庞大的“军团”,亦或是长相不同的面孔?谁知道呢。小白菜可不关心,毕竟刚才的事情还惊魂未定,她只想赶紧坐定,缓一缓。
一位丰满的妇人穿戴整齐,头发收拾的利落,带着威仪从一间房里走出来,挥着手跟老侯打着招呼,老侯赶忙迎上去,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热络的寒暄着。
说罢,妇人撇头同孩子们打了招呼,孩子们羞涩的回应。
妇人引导着外来的孩子们进入靠近校门口的一间,崭新的木头做的窗框,与雪白的墙很合宜,就是没有玻璃很奇怪。老王也正好赶来,同那妇人握手招呼寒暄了几句。
正当此时,一位沧桑的维吾尔大叔领着一个小姑娘走进教室,打断了他们的聊天,妇人牵过小女孩儿的手跟老王沟通了几句,就同那个带着女孩进来的干瘪老头子,一同退出了教室,只留下局促的小姑娘。
老王摆摆手,做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然后就让那位感到无所适从的维吾尔小姑娘做自我介绍。
姑娘坑坑巴巴的说着不通顺的汉语,说到名字,那一长串,小白菜觉得是天文数字,老王也在挠头皱眉。然后开口道,“既然要融入这个大家庭,就得有个方便记住的名字,按照你们的喜好……你就叫燕子吧!怎么样?”
小姑娘开心的点点头,老王给她安排了座位,在小白菜的旁边,小姑娘径直走过去坐下,冲小白菜微笑的点点头,小白菜紧紧盯着她,仿佛目光逃离一刻,她便能像真的燕子一样飞离。
老王用粉笔头砸了过去,小白菜挠挠头回过神,接受老王白眼的洗礼。
这一堂课匆匆忙结束了。大家收拾好东西回家去,而小白菜在等老侯送她回去。左等右等也不见老侯的踪影。只听见身后一个小小的声音,我送你回去吧。小白菜扭头,看着那个叫燕子的姑娘,她不知道自己是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她脸上密密麻麻的小雀斑,就这样出了神的望着。
小白菜觉得燕子就像发着光亮的仙子,就在这时,燕子再一次说道:“我可以把你送到村子里,我知道你们村子怎么走。但是……”
小白菜:“到了村口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燕子:“那我们出发吧。”
小白菜:“好……好啊!”
燕子主动牵起小白菜的手,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走在大路上。看着不太和谐,燕子整整高出小白菜半个身子的高度,就像妈妈拉着小宝宝的模样。
小白菜:“你的指甲上是什么?”
燕子:“那是妈妈帮我包的指甲颜色,怎么样,漂亮吧?”
小白菜:“怎么弄的呢?”
燕子:“特别麻烦,你看就是那种花,在手指头,指甲上绑一个月……”
小白菜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红花的花头,一只上七八个头子,像皱巴巴的却又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子。一株一株摇曳在风里,自由的随风飘荡。
小白菜回过头看着燕子那兴奋的模样,看看她指尖上那能让燕子兴奋的颜色,还有那第一指节的浅灰,那些她不解的不清不楚的颜色。她开始觉得自己眼里能看懂颜色的语言了。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说着要把白云弹成柔软的棉花,要吃光满园的杏子,要卖光树冠上所有的核桃……
很快小白菜看到了熟悉的路,她兴奋的眨着眼睛问:“你怎么回去呢?”
燕子:“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小白菜呵呵呵笑起来,:“是哩是哩……那我走了。”
两人挥手作别,小白菜蹦着跳着三步一回头,六步一停留,牵着那份不舍的情意回家去。
刚到家不多久,雨点吧嗒吧嗒落下,小白菜担心起燕子来,燕子会不会被雨淋啊?想着想着,她看看梁上,仍是雏鸟唤母那干脆的叫声,老燕子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坐在凉棚下,静静地等雨停,她盯着雨滴看啊看,又觉得看到了雨的颜色。老燕归来,掸掉身上的水,趴进窝里,裹紧小燕子。她闻见清香的泥土的味道,那是雨水吃透干燥土地的味道,她想像燕子飞去看看“燕子”是否回家了,有没有也像燕子妈妈一样被淋湿。
一来二去,小白菜和燕子玩的要好起来。
一个晴朗的午后,得了老王授权,可以半天休假的燕子,带小白菜去了她家的瓜棚。瓜棚有些偏,走了一段路,路末有一个简易的棚子,一个白帽子干瘦的小老头,倚在护栏上,手里捏着半个苞谷馕睡着了。
小白菜:“这不是那天……”
燕子:“嗯,那是我爷爷,他叫阿里木……بوۋا(爷爷)……”,燕子朝着棚子挥手,喊着……
干瘦的小老头惊醒了,眼神迷离看着小白菜的方向,当看到燕子,笑容堆上布满皱纹的脸。放下手里的苞谷馕,迎上来,手拨弄了一下小白菜的头发:“小巴郎,不去学校吗?”
燕子跟爷爷解释了今天老师的安排,爷爷高兴的忙着去瓜地里摘瓜。燕子赶忙拦住爷爷,解释了一番,小白菜家也是瓜农,还是模范种植户的事情。爷爷冲着小白菜竖了个大拇指,“你爸爸真厉害。”
小白菜开心的笑了。他们坐在小棚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聊着。小白菜想起了什么,赶忙从书包里拿出白面馒头递给燕子的爷爷,要交换那个苞谷馕。燕子的爷爷扭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新的苞谷馕给小白菜,小白菜坚持交换,燕子的爷爷拗不过,收下了白面馒头。
小白菜开心的啃起来,她觉得那个苞谷馕真是好吃,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苞谷呢,外脆里软,还带着焦香。她发现食物也是有颜色的,而且一定是金黄色的,是让人喜悦的。
聚会完毕,小白菜一个人回去了,谁能相信,现在她已经能够独立做许多事了,比如独立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习惯的看向房梁,没有雏鸟的叫声,她赶忙爬上房梁,燕巢空荡荡的,只留几根根绒毛在窝里。小白菜下来,呆呆的坐在凉棚下,天阴沉的厉害,闪电夹着雷声,一快一慢,呼啸而至,雨点子不一会儿就下来了。
悦耳的声音传来,一排整齐的小燕子,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叽叽喳喳的讲述着今天的体会,乘风破浪的欢快。
小白菜开心起来,小声的说:“你们回来啦!”,又不得不压抑着,她怕她的一惊一乍吓坏了小燕子。
笑着笑着忽然觉得眼睛能够分辨颜色了,看见那燕子的羽毛,是黑色的,黑的油亮,脖底是那抹暗红,红的出彩,她赶忙挪到棚子边缘,那阴沉的天是浓墨重彩的灰,雨滴子是透明的,红花开的热烈,青草翠绿欲滴,背包里的苞谷馕果然是金黄色的……
小白菜喜极而泣,再也按捺不住,高举起手,触碰那晶莹剔透的雨滴子,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