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跟我讲了他的自行车的故事。我老爸那时在我们老家苏北平原的江家村里,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老爸还没遇到我老妈,他们当然也就不能擦出爱情的火花。而我当然也就不知道还在哪里转筋了,是在王母娘娘跟前侍候她洗漱妆扮呢,还是在织女小姨跟前学织云锦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我老爸给我讲的他的永久牌和凤凰牌的自行车的故事了。他说:
我有两辆自行车,一辆是永久牌自行车,到现在还搁在老家的宅子里,还有一辆是凤凰牌自行车,已经伴随着它的主人的消失而毁掉了。说到这里,你就明白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不是我的,但它又是我的凤凰。你可能越听越湖涂了,你听我说嘛,甭性急,性急是吃不得热粥的。
那是一九八九年吧,我那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在农村里是个什么概念?二十五岁在农村里就是一个标准的光棍汉了,这当然是指我二十五岁还没结婚而言,人家二十五岁已经结了婚的会是光棍汉吗?你这孩子,老爸在讲的时候,你甭打岔好不好,你不知道你老爸只上了一个初中,水平有限,不会讲话吗?
我到二十五岁还没谈上女朋友,未免心灰意冷,对你爷爷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躬耕陇亩,我也看不上眼。我没有终其一生老死村子里的意思,我要走出村子,到江湖上去历练历练,说不定还能在江湖上像令狐仲那样遇上一个圣女后抱得美人归的。其实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想法,再说了,社会上有什么江湖,江湖只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
我走出村子也没有超出三十公里的半径,我那天来到了离我们村有三十公里的戴南镇。戴南镇在我们江苏省兴化市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大集镇,由于它处于四通八达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它的工业化规模甚至超过了兴化城。
戴南镇虽然工厂林立,但我由于一没学历二没什么劳动技能,想要在戴南镇打拼出一个天下,我就只能到基建工地上去卖苦力。所谓基建工地,就是盖楼房的地方,说它是基建工地,其实是书面语,说得文雅而已,我从来就不喊什么基建工地,我通常说去做小工。
做小工,就是给那些砌墙盖楼的泥瓦工做些零碎的活儿。譬如,泥瓦工要混凝土砌墙,做小工的就要到拌浆机前把混凝土拌好;泥瓦工码砖墙,做小工的就要肩挑装着砖头的担子到起降机前,把砖头装到一辆斗车内,让起降机把砖头吊到n层楼上去,到了楼板上,上边做小工的还须把装满砖头的斗车推到泥瓦工跟前等等。
泥瓦工干一天下来当时是三十元一天,人民币那时还很坚挺,三十元钱能买七、八斤猪肉。做小工的拿的工钱只有泥瓦工的一半,虽然干活比人家累,得到的报酬还比人家少,但心里还是平衡的。因为人家去跟师傅学手艺进培训班时,他的头上经常挨师傅的巴掌的,我没挨过师傅的巴掌,每天拿十五元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由于我很懂得做工分配报酬的大道理,由于我在基建工地上不管他娘的炎阳曝晒和凛冽寒风的砭肌刺骨,我不仅赢得了老板的芳心喜欢,同时也取得了泥瓦工师傅的无比信任。很快,我跟他们就融和成一片,在他们当中我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的。
有人说,富贵人得意有官做,小人得意却惹祸,这话一点也不假,说得无比正确。我在干了两个月后,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腰包里鼓了许多,一天中午吃完饭后,我跟老板说了一声我去买自行车了。
老板见我思车若渴,眼放异光,他不仅没有拦住不让我买,他还鼓励我要买就买一辆好的,不是凤凰牌,就是永久牌。咱是什么人?咱是江苏省兴化市戴南镇的建筑工人,荷包里有的是钱,那些不上挡次的,诸如飞鸽牌啦双喜牌啦什么杂牌军的,全部滚到一边去。
听了老板的话,我心花怒放,觉得这个老板确实不错,真是当老板的料,够朋友。我边答应边往工棚外走时,一个泥瓦工说,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买一辆自行车。我说那敢情好,那我以后就有伴了,省得每天下班后要乘通往县城的公交车才能返回村子里。他说,那是当然的了。
我们到了戴南镇镇上的一家卖自行车的店里,那家店不仅卖自行车,还出售摩托车,自行车多,摩托车少。我们不买摩托车,买了也不会骑,听说要学会驾驶,否则是不让上路的,我们只买自行车。
挑来拣去的,泥瓦工买了一辆凤凰车,他说凤凰车不仅轻便,而且也很大气,结实耐用。我却看上了永久牌的,我觉得永久牌自行车更显得耐用,而且有些霸气。不知咋搞的,我在买自行车时想到了西楚霸王项羽,当时以为是个好兆头,其实从我买永久牌自行车时就已经有危机潜伏在里边了。
我们付了钱后,店老板帮我们把自行车轮胎打足了气,我们就把车推出店外,在公路上骑了起来。说老实话,我虽然到二十五岁还没谈上女朋友,但骑自行车早就学会了。我不仅学会了骑自行车,我还能在车子上松开龙头让自行车自由奔放地驰骋在乡镇公路上,那真叫一个爽哎。
可是就在我和泥瓦工说说笑笑地往前飙车时,迎面有一个漂亮的妹子骑着她的凤凰车直往我们这边疾驶而来。我没注意,没有避让她,一下子就把她撞跌到路边。
妹子被甩在路边,痛得唉哟唉哟地直叫唤。我和泥瓦工慌忙下了车,问她要不要紧。她虽然眼含热泪,却还是说不要紧,让我们赶紧走开!她的口气我们听得出的,她是不耐烦跟我们理论。
泥瓦工跟我对视了一眼后说,你就留下来处理一下,老板那边我说一声。记住,把人家送到医院,钱不够,我们给你凑!这些泥瓦工,我跟他们相处久了,知道他们平时虽然吝啬得要命,但他们在关键时刻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子,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对他说过多谢后,我就去扶妹子了,他则推着自行车往工地走去!
妹子起先见我扶她,有些不高兴,但无奈腿疼,她只得让我扶了,我把她从公路的路基外扶到公路边上。然后,我又把我的和她的车子都推到了旁边的汽车站内,因为我们村里的一个叫李忙巧的女的在那里管理车站。李忙巧去年结婚了,人长得不仅漂亮,而且脾气也相当好,她见本村老乡撞了祸,当然是热心相助了,她不仅帮我把自行车在固定的地方锁好,她还祝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接着,我又到公路上拦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让那师傅载着我们去医院。那个师傅很黑心,我们到医院不足半里路,他却要我们二十元人民币。我跟他讨价还价,还不时地说他太黑心时,受伤的妹子却说我没出过门少见多怪。她不声不响地给那师傅递过去二十元人民币,羞得我脸都红了。她看见我像一个大姑娘似的,不禁噗嗤一声乐了,笑得我浑身怪不自在。
在车上,我虽然不敢看她,但我还是问她要不要紧,她叫什么名字等等。她虽然也赧颜脸红的,但她还是羞涩地告诉我她叫邢晓燕,家住靠近戴南镇的一个村子里,她现在在戴南镇的一个工厂上班。
我偷偷地看过她的,她长得确实好看,齐耳的短发,橢圆形的脸上眉清目秀,个子目测有一米六五吧,娉婷袅娜,温柔可人。
到了医院后,当我要去挂号时,她赶紧拿出一沓钞票给我,数也没数,就让我收下,说是一会儿要用的。她还说今天其实她也有责任的,她到了我面前也没有减速,她以为我会让的,哪知我根本没有看见她。她的语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
我把她扶到医务室里,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结果是足踝处轻微骨裂。医生给她打上石膏,还说伤筋断骨一百天,除了按时换药服药外,重点是要好好休息。
出了医院门,她自己招手叫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她付了钱后让司机送她到一家厂里。她见我愣在那里,说想去她们厂就一起去看看,不想去就此别过吧。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她是想让我扶她进厂,至于这老师傅,我估计她是不会让他动一动的,更甭说让他扶着她了!
到了工厂后,我扶着她到了一个办公室后,有一个看上去像是老板的问她说,燕子,怎么了?打你电话也不接?她说,二叔,我骑车跌倒了,幸亏这个大哥把我扶到医院,不然我今天都回不了厂了。邢晓燕的二叔满腹狐疑地看了看我后,就着人到镇边车站内给她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
后来,我隔三差五地就到她的厂里去看她,连我自己也搞不清这种状况是为了什么。不过,我发现我可能是爱上她了。她拄着双拐在办公室内忙来忙去的,的确非常惹人怜爱。她的年龄也不大,比我还小两岁。
后来,她见我一来就服侍她,还经常买些水果来看望她,她居然说我这人还挺有良心。有一次,在我又到她在厂里的宿舍里去看她的时候,她眼含泪花地说她爱上我了,我们两人相互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可惜的是她二叔后来警告我甭打她的主意,说是她从小就跟人家订了娃娃亲的,谁也甭想跟她结婚的。从那之后,我就逐渐开始疏远她了,害得她伤心流泪。等她的腿脚完全好了后,我就正式向她提出分手时,她竟然气疯掉了,她把她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一下子就推到了公路的中央,让一辆大卡车给碾压成扁团团的一块,而她整个人就那样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往她家疯跑而去。我不知她怎么会那样反应激烈的。
我后来想了想,也许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什么爱情,而一旦得到后不久又消逝掉了,她怎么可能不疯掉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不知她现在过的还好吗?!
哦,我那永久的凤凰啊,你现在在哪里,而今又飞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