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好人吗?可以扪心自问但请别擅下断言。这或许取决于对好的定义,但如果你把好和坏,善与恶作为某个人成其所是恒定的本质属性,那么在现实世界里,你大抵是错误的,或者还会萌生不少失望、错愕。
这么说,难道就不存在好人了吗?事情倒还没那么糟糕。只是你不得不承认,“好人”不是绝对的,无条件的,没有身心极限的墓碑上僵死的画像。人性是复杂的,而且人性所处的境遇也通常是复杂的,绝非一个标签,一张脸谱所能规定和刻画。
佛曰: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这便是说,善与恶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先在的本质,规定着一切后续行为的性质,而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
在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看来,人是自由的,一系列的选择构成了我们的本质。然而这本质也是复杂的,即使在道德层面,也不单是一个“善”字或“恶”字所能含括。更极端一点,或许我们所能说的仅是某人行了多少善,作了多少恶,或者最多,此人更善良,彼人更邪恶,这是一个量化的描述,而不能因此说他在本性或者质上是一个好人或者坏人。简单点说,就是我们可以做好的选择,但无法成其为好人。这正类似熊培云所言:国民性是不存在的(此观点或可有商榷余地)。不惟具体的人没有绝对的善恶本质,人性本身也不应有道德本质。生活中会有“这个人没有人性”,“某件事做得毫无人性”等等说法,这便是为人性预设了一个善的本质,一个柏拉图式的理念。
在诸多拷问人性的文学与影视作品当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人性所面临的两难、多重甚至撕裂的困境,正义最终与邪恶为伍,淳善和暴力共谋,悲悯同嗜血合流,所有的美好都有可能被戳破、被击碎,而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诫着我们,人心是多么的善变和不可靠。
当然,这里并非鼓吹虚无,解构美德,藐视崇高。即使是悲观的人性论者,也不能否认世界可以变得更好,文明可以走向进步。虽然人性是不容试探和考验的,这里面有着对人性最起码的理解和尊重,但不代表它一定经不起考验。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人性光辉自古以来就在历史的星空中闪耀,天灾人祸中素昧平生的守望相助,亲情、爱情、友情予人的温暖与慰藉,都在为这个冷峻的现实世界蒙上一层脉脉温情。
纵观并检视整个人类社会的文明史,上至繁杂的理论学说,中至严谨的制度建构,下至实际的社会运行,无不为人性的嬗变提供着自己的注解。然而不管人们持有何种人性论立场和处世哲学,即便是表面上十恶不赦,残无人道之人,也绝无例外地总会在内心对生活、对人生、对世界哪怕是彼岸世界有所期待,而且这些期待的背后总会有一些书写着文明的印迹。
虽然文明的共识(比如民主)始终是一个难以论证的命题。然而似乎可以从一些源自生命的本能当中寻找到人类的最大公约数或者说普世价值,比如痛苦(包括生理和精神)大概是人所不欲的,所以免于痛苦几乎可以说是人所共有的期待,也因此,使人免于痛苦便应该成为人类社会所为之努力的方向,其中不论以何种文明形式。福山特有所指的历史终结论正确与否尚争论不休,但可以肯定的是,使人免于痛苦的历史将永不会终结。
回到开头,我是一个好人吗?我想我不敢作出绝对肯定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对什么是“好”完全没有共识,“好”自然是存在很大程度的共识的,比如使人免于痛苦等等,否则就陷入了完全的相对主义乃至最终堕入虚无主义。只是在审视自身心路历程的曲折复杂,以及对广阔时空历史的思想考察之后,一切就都变得不那么确定和明晰了。即使按萨特选择构成本质的哲学,似乎人可以通过其选择来达成善恶的本质,但问题在于不是每一个选择的善恶性质都完全出于自由意志,它受制于主客观条件甚至偶然性、非理性因素。这或许印证了那句话:你未必是人好,你只是没机会放荡。
人性终归是天使与魔鬼的交媾地,神性与兽性的角斗场,而我们能做的便是为天使祈福,为神性助威,而文明的进程也就在于不断消除对美好的威胁,即便这美好仅是世界的一部分,也要让其自由生长和蔓延 。惟其如此,人类才有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和希望,因为上帝说:要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