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妈妈打来电话,语气有些讨好,问了我和孩子的近况后,像是极难开口似的,停顿了好几次才说,他们和我弟现在租房子的村子马上就要拆了,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房子,附近房子都太贵了,而且我侄女儿没地方上幼儿园了,弟妹肚子里的二胎也快要生了。
“怎么办呢闺女,你看不行,让他们住你那儿,行不?反正那个房子你们现在暂时不回来住。”
怎么能不行呢?提出要求的,可是我的母亲。
此生她习惯了为儿子打算,谁让身为女儿的我,上了大学,有能力挣钱呢?而她的儿子,当年叛逆逃学,到现在也仅仅是初中文凭,整整十多年在家无所事事,连带娶妻生子,都要靠啃老才行。
“你弟弟命苦,没上过大学,没有你那么有本事,所以要多帮衬着他。”这话自我工作以来,听了不下百遍。因此,弟弟眼高手低,不愿吃苦,不出去工作,都是有着足够的理由去同情他理解他。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当初辍学的是我,那么我应该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会让爸妈把我养到快三十岁吧!
大家都说,你弟弟毕竟是儿子啊!似乎这个理由就足够阐明一切,也足以让我理解,去接受这种不公平。
我可以接受,但无法抵消心底的那丝凄凉。那是被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排斥在外的心酸感;是回到自己家,却被当做客人的疏离感。
和老公商量房子的问题时,他很坦然,说:“就让他们住吧!毕竟是你的爸妈和弟弟,没事的。”他反过来安慰我,却让我更加难受。
当初在西安买房子时,为了凑首付的钱,刚毕业的我们想尽了办法。最后还差两万时,迫不得已跟父母开了口,爸爸很干脆地把钱打到了我的账户上,妈妈说:“你那个公积金到账后,就先给我们把钱一还,到时候你弟弟结婚还要用钱呢。”
我当时只当他们没有钱,两个多月公积金到账后,那两万块钱就立刻还了他们。
谁知后来弟弟结婚时,弟妹那边提了很苛刻的条件,爸妈都一一满足。婚礼也很盛大,完全可以满足一个女孩的虚荣心。我当时看着这盛大的婚礼,心里想的,却是我那时,简陋寒酸的婚礼仪式,和到现在也没见着的,当初说帮我攒着的嫁妆钱。
之后他们买车,在老家买了房,我才知道,他们不是没有钱,只是这个钱,是要用在儿子身上,而不是已经嫁出去,成为外人的女儿。
我心里不平,却不是为了钱。只为了那份失却的爱,和被轻视的悲哀。
结婚了的女孩,被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娘家,当做客人,次次回去,听到自己的母亲对侄女儿说,姑姑来是客人呢,要礼貌一点,心里真不是滋味。
而在老公家里,与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公和婆婆他们一家人来说,自己又是个局外人,有时候,面对为难和挑刺,却不知天大地大,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西安的房子住了几年后,又和老公带着孩子回到了北京。而被空置的房子,就是自己心里最安稳的那个家。没有外人打扰,它空荡荡地立在那里,那份情景和纯粹,反而显得可贵。所以,一年中总有那么两三次,回西安去住几天。
五岁的儿子也对那个他出生的房子很有感情,每次回去后,都会可怜巴巴地说:“妈妈,咱们不去北京了好不好,就在自己家里住多好。”
所以,这是属于我的家。可现在,这个家也是要失去了。
今后回到西安后,再走进曾经那个自己的家时,面对的是沾染了他人生活气息的家,你站在里面,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局促不安。它不再是你的家了,它已被侵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