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1
儿子老是呕吐，今已是第三天了，我在医院和家之间，疲于奔波。看着平日里调皮好动的儿子，这几天总赖在我怀里，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我内心好不煎熬。
午饭时间，邻居大婶来我家串门。当她得知我儿子的情况便提议说，要不找些黄茅和桃叶煮水洗个身，还说她孙儿有时候上吐下泻看医生又不见好转时，她也会如法炮制，效果不错。
黄茅和桃叶在我们家乡是“自带光环”的，加之“病急乱投医”，所以我接受了这土方子。顺着山间的小路，随着弯曲的田埂，我走了很远很远，只为了找寻黄茅和桃叶。
2
打记事起，去外婆家时，途径山坳转弯处，母亲总要停下来，在路旁拔几根黄茅草，扎成一小簇，放入我们口袋里，并嘱咐要揣好了。虽不明所以，但看着母亲脸上的虔诚与煞有介事，我也就禁了声。往后，自然而然地，只觉得这簇草神秘而庄重。
记得三弟小时候的外衣总别着一枚细巧的红布三角包，母亲亲手缝制的。我们姐弟几个对这枚小包甚是好奇，捏着里面有些硬，不扎手。在我们的再三询问下，母亲颇为神秘的说了，是桃木，便不再理会我们的追问了。
长大些，我可解到那簇草是黄茅，在乡人的眼中，它自带阳气，刚劲十足，足以抵挡任何妖秽之气，也是母亲口中所说的小孩子最好的护身符。
逢年过节，还有初一十五，母亲会手持一把香，给那些为我们看守家园的各路神仙敬上香火，口中念念有词。而印象深刻的是，每当母亲持香走进卧室，都会叫上我们几个。她将香插在床头的香炉上，让我们向“床头婆”的神位合十礼拜，她口中低声呢喃，说着保佑我们身体健康之类的祝福语。
十来岁的我也临摹着母亲的庄重，并帮忙着母亲为“床头婆”敬茶、烧元宝纸。
在我十三四岁时，自持学了些知识，便打心底嘲笑：母亲一脸虔诚祷告“床头婆”、缝桃木包，绑黄茅草护身，这些就是封建迷信。十七八岁后，心中更是笃定那就是愚昧的迷信行为。
然而，母亲仍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着她心中的神佛。
高中学业繁重，我身体俞显羸弱。每至岁初，我总能听到母亲唠叨说，是该去神公那算一把，看家里人身体是否康泰，景况是否顺利。见一旁的我不以为然地向她邪嘴笑了，便指着我，尖声说，你啊你，我定要为你祈“神福”的，也不求你学习好，身体要紧，你看你瘦的！
年年岁岁，为一家子人，母亲总得往神公那走上几趟。多少个岁岁年年，如母亲所愿，我们茁壮成长，又在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我们离开家的港湾，漂泊异乡。
异乡漂泊的每个岁初，电话那头，母亲的叨唠中，不变的内容只有一个：嘿，我去神公那了，一算，新一年我们都安好，都顺利。偶尔，母亲会透露不变中的改变：只是啊，你们谁谁本命年，我已经让神公祈“神福”了，放心，今年也会稳稳当当的。
听着这些换汤不换药的话语，嘴角不再是年少时那一抹戏虐的笑，反而似乎是在配合母亲般，爽朗大笑着，好，母亲有心，难怪这些年都顺顺利利的。
我开始理解母亲那些所谓的封建迷信，包含的只是一颗对家人时刻紧张的心。
一次，先生帮我接了母亲的电话，通话完毕，先生一脸羡慕地跟我说，你母亲真好，每年都会给你们祈“神福”。我没这般幸运，年幼时我的母亲已经卧床不起，在我高三时撒手人寰了，从没有人为我们奔走祈福……说至最后，先生脸上满是失落。
听至先生的憾事，我为少不更事时对母亲的轻视而感羞愧，更加明白到母亲那些所谓的封建迷信，恰恰是对我们深深爱意的印证。
那你娶我吧，这样我母亲定会给你也问上一程的，我打趣着安慰先生。
我初为人母时，母亲经常来照料我和孩子。满月前，俩孩子经常哭闹，乡里的人说孩子夜里哭闹是正常不过的事。可满月后，他俩夜里仍然哭闹，且闹得更甚了。
我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认为定是有什么因由引得“床头婆”没有好生庇佑我俩孩儿，说是必须去神公那里一趟，帮俩孩子祈“神福”。
被俩孩子闹得焦头烂额的我，听了母亲的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没多想便欣然同意。我像抓住了救星的手一般，心里的大石好似突然卸下，轻松不少。
傍晚时分，父亲和母亲急匆匆地赶来了。母亲走进我的卧室，先吩咐我将孩子抱至别处，接着在“床头婆”的神位边，摆上糖果礼饼，敬酒焚香，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母亲烧起那一沓沓的元宝纸和纸钱，烟雾弥漫，呛得她泪目不止。我想要帮一把，母亲却说，别呛着，有我就行，你看好孩子吧。
为了祈福，母亲还特意捞了几条小河鱼，嘱咐我明早定要记得把它们放生。
忙完后，母亲父亲就赶回家了，披星戴月。而我，也如心头大石得卸，瞬间轻松不少
3
我终于找到了神奇的黄茅草，也终于找到了神奇的桃叶。我小心的将桃叶揣入口袋里，手里紧紧的握着黄茅草。锋利的茅草戒损我的手指，可我不管不顾，只想着快快赶回家。
将清洗了多次的桃叶和黄茅草悉数倒入锅中，又往灶堂里添了几把柴，我安然的坐在灶堂前，静待锅里的水烧开。看着烧得噼里啪啦响的柴火，我仿忽看见儿子在那盆温热的水里嘻笑畅游，沐浴过后，随即恢复了精气神。
那一刻，我像极了印象中的母亲。我开始全然理解母亲那些所谓的封建迷信，其实是隐藏了母亲对我们紧张和关怀的心。
我全然理解，母亲那些所谓的封建迷信，不是因为读书少而无知，也不是因为思想愚昧落后，只是一种方式方法。母亲只是在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方法，去守护她的家园，守护家园里的家人。
其实，母亲那些所谓的封建迷信的背后，全是爱，对我们一如既往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