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江顾道
|【连载导语】真实的突破并不总是单线完成。几乎每一次重要的转折,都同时存在两位“第一人”:一位是认知闪念的发生者,另一位是程序秩序的承接者。前者点燃洞察,后者把洞察化为结构。这就是 DFP(Double First Person,双第一人) 的核心议题。
穿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与迷雾,探究从美军著名的东京大轰炸“杜立特行动”,到中国战场的重要战略通道“滇缅公路”,可以从中体验怎样的DFP效应?
DFP叙事,与当今的组织进化企业创新又是怎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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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胜利与代价的两条曲线
1942年4月的杜立特空袭,在历史的年轮中留下了鲜明的一笔。它的意义远远超出战果本身,而是同时绘制了两条曲线:一条是胜利曲线,一条是代价曲线。
胜利曲线首先体现在士气上。珍珠港袭击后,美国社会陷入屈辱与愤懑,国内信心低迷。空袭东京的消息经广播传遍全国,民众第一次听到“日本本土遭到轰炸”的字眼。报纸标题充满力量:“东京燃烧了。”这种象征性的报复,把被动的防御感转化为主动的进攻姿态,让美国人相信战争并非无解。
对于盟友而言,这次行动同样关键。英国在欧洲战场苦苦支撑,苏联正承受东线的巨大压力,中国则处于孤立抗战的险境。杜立特空袭传出的信号是明确的:美国有能力跨越太平洋,直接打击敌方心脏。即便行动规模有限,也足以给盟友注入一针强心剂。
然而,另一条曲线则更加沉重。提前起飞使返程几乎成为不可能任务。八十名飞行员中,部分在中国境内迫降时牺牲,部分被日军俘获,经历酷刑与处决。少数人抵达苏联,却被软禁多年。对于执行任务的个人而言,这场行动意味着生命的巨大风险。
代价还延伸到中国平民。由于美机迫降在中国沿海与内陆,日本展开报复性清剿行动,制造了震惊世界的“浙赣大扫荡”。数十万中国民众死伤,大片乡村遭焚毁。对于中美两国而言,这是一段共同的痛苦记忆。美国得到了战略象征的胜利,但中国民众为此付出了惨烈的血代价。
历史的复杂性正在于此:同一事件中,同时存在两条曲线。一条向上,鼓舞士气;一条向下,揭示牺牲。若只讲胜利,就会让人误以为成功是轻易得来的;若只讲代价,则忽略了行动的战略意义。真正的理解,需要把两条曲线并排放置,才能看到完整的形状。
这也是组织决策中最难的部分。胜利容易被讲述,代价往往被掩盖。可如果代价长期不被记录,组织就会在一次次叙事的轻飘中失去平衡。杜立特空袭提醒人们,真正的勇气不只是敢于出击,还包括敢于直面损失。
因此,这一节的意义在于:两条曲线缺一不可。只有当胜利与代价同时被看见,行动才拥有真实的重量。
8|如果非要说“第一”,其实有两种
在历史的叙述中,人们习惯把复杂的进程简化成一个人物、一项命令,仿佛所有的突破都源自某个领袖的果断拍板。杜立特空袭同样如此。官方档案与大众记忆里,“第一人”几乎等同于詹姆斯·杜立特。他是指挥官,是行动方案的落地者,也是亲自驾驶首架飞机起飞的人。这样的叙事方便而有力,却掩盖了事件背后更微妙的分层。
若把镜头拉近,就会发现至少存在两种“第一”。第一种,可以称为“让事情的发生在思考上有了开端闪念起源”的第一人。少校弗朗西斯·劳在训练场边,第一次把跑道上画的航母轮廓线中的跑道起降白线与真的让轰炸机到航母上去起飞联系起来时,他看到的不只是标记,而是两种系统之间潜在的通道——轰炸机并不需要返航,只要能起飞,使命就能成立。这种跨域类比极不寻常,却为后续一切提供了开端。劳并没有签署命令的权力,也没有在史书中留下浓重墨迹,但他望着跑道白线时的“闪念”在一个组织系统的思考层面,“第一次”——打开了那扇“门”。
第二种,是程序的第一人。杜立特接住了这个构想,把它从灵感转化为制度。他与工程师一道制订改装清单,与教官一道编排训练科目,与舰队司令一道敲定出航细节。他既是组织者,也是参与者,在最关键的时刻亲自驾驶第一架轰炸机起飞,以身作则地为整个任务定下节奏。他的“第一”,体现在制度与程序之中。
两种“第一”之间并无高下之分,而是互为条件。没有劳的观察与类比,就不会有方案的开端;没有杜立特的组织与执行,劳的想法就会停留在纸上或茶余饭后的点子。前者是点火的人,后者是推车的人。点火需要敏锐与跨界思维,推车需要权威与组织能力。
然而,传统叙事常常只留下第二种“第一”。这并非偶然。制度化的流程天然会突出负责人的名字,因为决策链条最终要找到一个承担者。于是,杜立特成了“第一人”,而劳退回到脚注。久而久之,公众几乎遗忘了起源的第一人是谁。
这种遗忘带来的影响并非只属于历史学。对于今天的组织来说,它意味着一种偏差:高管和执行者被反复强调,而那些在边缘提出新视角的人,很容易被忽略。灵感往往出现在非正式场景里,来自观察、比喻或突发的联想;但如果组织文化只记住“拍板的人”,就会逐渐失去对“看见的人”的敏感。
本书提出的 DFP(Double First Person,双第一人) 概念,正是为了矫正这种偏差。它提醒人们,真正的突破从来不是单线条的“伟人史”。在任何一次跨越式创新中,都应同时寻找两类角色:谁最早看到可能性?谁最有效地完成落地?前者保证方向,后者保证抵达。
这样的区分还有另一重价值:它让人们能够重新理解失败与成功的关系。如果只强调程序第一人,失败往往会被简单归咎于执行不力;如果把起源第一人纳入视野,就会看到另一种可能——灵感本身未被充分捕捉,桥梁未能搭建完整。于是,失败并非只有责任,更有启发意义。
杜立特与劳的故事,展示了这两类第一人如何互为镜像。一个把隐形的门指了出来,一个把桥一步步搭建起来。两种角色共同作用,才使得历史上的“不可能”转变为“已经发生”。
因此,当人们再一次在会议室或研讨场合里听到“谁是第一人”这个问题时,也许需要追问:究竟是哪一种“第一”?是灵感的第一,还是程序的第一?只有两者合并,故事才算完整。
9|桥的四重面貌
在杜立特空袭的整个筹备和执行过程中,最容易被忽视的并不是轰炸本身,而是灵感与执行之间的过渡地带。历史往往记录了“谁提出点子”和“谁完成任务”,却少有人仔细描绘中间的桥梁。没有这座桥,灵感就会消散,制度就会僵死。把注意力投向这条桥梁,就能看见四个层次的真实面貌。
第一重:工程之桥
任何灵感都要先被物化。劳的念头要成立,必须让B-25轰炸机在甲板上能够起飞。问题是,B-25并不是为航母环境设计的。工程师们反复推演每一个细节:从重量、翼展到油量。于是有了删减设备的清单:拆除机炮塔,减少弹药储备,封闭舱门窗口,尽可能减轻负担。与此同时,又必须加装副油箱,保证足够的航程。这些改造并不耀眼,但它们把“不可能”削成“或许可能”。工程的语言,是一块一块木板搭起的桥墩。
第二重:训练之桥
工程完成后,问题仍未解决。飞机能起飞是一回事,能否在实战条件下稳定复制才是关键。Eglin基地的跑道上画出了航母甲板的等长线,飞行员们反复练习短距起飞。训练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把个人经验转化为可度量的参数:起飞速度、抬轮角度、风速修正、容错范围。一次次影子掠过草地,形成了一组组可靠数据。影子背后的数字,就是训练之桥的桥板。没有这些演练,出航之夜的紧凑节奏不可能成立。
第三重:指挥之桥
当舰队真正驶向远海,新的风险不断出现。提前起飞的决定,几乎把燃油余量压缩到零点。此时,程序的价值才真正显现:谁先起飞、间隔几秒、信号口令如何简化、遇到通信失灵怎么办——这些全部提前规定好。口令的简洁,就像石块砸入海面,不会被噪音冲散。正因为有指挥之桥,十六架飞机才能在逆风、摇晃和惊慌之中按序升空。指挥之桥的意义,在于把全局的混乱,压缩成可控的局部不确定性。
第四重:叙事之桥
最后,是最常被低估的一环。军事上的破坏有限,但当飞机飞过东京,火光升起的那一刻,舆论的效应立刻扩散。美国的新闻报道强调“本土已遭打击”,盟友信心回升,日本国内首次感到不安。这种叙事的力量,把有限的军事成效放大成战略象征。叙事并不是附属品,而是桥的最后一段。因为组织成果能否转化为持续行动,往往取决于如何讲述。
四重桥梁一旦搭成,劳与杜立特之间就不再是孤立的两点。灵感的火花不会坠入虚空,程序的齿轮也不至于空转。工程给灵感以实体,训练让实体可复制,指挥保证可执行,叙事则把成果延伸为心理与政治的能量。
因此,这里的“桥”不仅是一种比喻,更是一种组织的语法。它把不同的语言体系统一起来:技术的语言、动作的语言、秩序的语言、叙事的语言。组织需要的,不是某个人的天才,而是让不同语言在桥上汇合,最终形成合奏。
在杜立特空袭的故事中,人们常常记住勇气与火光,却忘记了桥的存在。实际上,桥才是灵感走向历史的真正路径。没有桥,所谓“第一人”也只能停留在片刻的闪光里;有了桥,两类“第一人”的角色才会互相补足,构成完整的历史画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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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杜立特身边找到了劳|那么在龙云身边又该找到谁|DFP与组织创新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