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完一部大部头,如同吃了一顿战斧牛排盛宴,沉浸式满足。于是,这本短篇小说集《燕子呢喃,白鹤鸣叫》就很像一碟碟精致开胃的淮扬小菜,分量虽小,却让人细嚼慢咽、不禁回味。
阮夕清笔下的故事大都发生在八九十年代,不同于势头强劲的东北文学,他写的是江南一带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高高抬起,却又轻轻落下,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结尾。《华夏第一公园》的主人公是趁着时代红利摆摊卖旧书的工厂保安陈新民,偶遇老同学一起合伙做了几单生意,偶然得知某次老同学喊他去一郊区进行买卖,竟然是为了将他劫财杀害,最终老同学却因为“不好意思”而作罢。“陈新民听完后,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这种意想不到的情感表达,让我禁不住停下来思索了很久,却也觉得合理。
有些故事是戛然而止的留白。《讲苏州话的人》说的是父亲在妻子离世后,带着因为思念母亲而产生心疾的儿子去看通灵大仙。父亲与大仙有渊源,他童年时,母亲也曾带他去看过大仙,那时,他对大仙的话完全不信。但此时却只能依赖她。他提前将孩子与母亲的过往细细讲给大仙,让大仙以苏州话与孩子对话。“他站在妈妈的寂静中,对世界不再防御,体内最柔软处,一根紧张的弹簧终于松懈,再以慢镜头收回复原。”故事的结尾处,孩子想到,“身边再也不会有人讲苏州话了”。短短几个字,就让人鼻子发酸。
这些故事被如同工笔画般细细雕刻,他的文字恰如其分地细腻生动,让人忍不住细细摩挲它们的纹理。他描写人们在公园认真地读书,“这些人做同一件事情的姿势接近,似乎因他举行着一种宗教仪式,人流露着植物的平静,仿佛调换,树具备了人的神情”。
他也擅于用文字敲打进你的心里,快速让你破防。《八音枪》讲父亲张广青在儿子张先骏离世后,开始寻找全世界与儿子同名的人,数十年如一日搜集他们的人生故事。他将儿子封闭的未来可能性从广度上蔓延来开,“张广清领略了张先骏无数个过去,无数个未来。人类需要宇宙,而他只需要一叶,以此障目”。
阮夕清笔下的人物,都似贾樟柯电影里寡言少语的小人物,平实安静中夹杂锋芒,他们被生活磨难反复捶打,有些破碎、有些褪色,但人物底色中那种坚定的东西却依然存在,并且越见清晰。我很好奇,这些离我生活很远的故事,为什么能如此击中我,让我不可抑制地掉落在一种情绪中。我去查阅了阮夕清的访谈,我突然震惊了,他笔下的人物原来就是自己的每一面,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身的经历。他将自己切碎了,掰开了,露出最真实柔软的部分,让你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真心。“我觉得真正的文学性不在于词,而在于你对一个普通生活意象的发现,以及惯常行为节奏里某一时刻的感知。这些时刻是属于你自己的生命体验,哪怕它微不足道。或许恰恰是因为它微不足道,所以它只属于你。”
这里的每一个故事,都值得被珍惜它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