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墙上有一张全家福,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而坐在正中间的瘦弱老人,是我至亲至近的外婆。
我是外婆一手带到大的,与她的关系之密,是父母亲所不能及的。许是因为我是家中孙辈中最小的女孩,所以外婆对我格外宠溺。
外婆有一头短发,身材瘦瘦小小的,不曾学过普通话的她,每次见到我就高兴地唤“庆诶”。这是她唯一会说的普通话了。我也不会说方言,见到她唤了声“姆嬷”便开始用行动代替语言的“指手划脚”了。母亲一直奇怪,两个语言不通的人,是怎的相处得那样好?
外婆平日里极爱打牌,每到下午就带着我往大榕树下的土地庙里与几个老姐妹们“切磋”牌技。往往一打便是整个下午。那种纸牌红红绿绿的,只有一指宽,迄今我也不清楚其中的玩法。看得久了,就开始四下张望起来,最显眼的就是那榕树了。我想不出比“古木参天”更贴切它的词语,它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一方乐土,见证几代人的沉浮。我是一个,外婆也在其中。
外婆有一大袋子硬币,那是用来打牌娱乐用的。这对于还处在五角冰棍,一元雪糕的时代里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大笔财富。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从中偷偷摸出一块硬币,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去小卖部里买冰棍儿,又惊险又刺激。
外婆养了几只鸡,就圈在隔壁的院子里。钥匙放在走廊的窗台上,我却不敢去拿。按耐不住贪玩的性子,就趁大人们午睡的时候抓起一把米,跑上二楼的阳台往院长里撒下去,然后趴在阳台看它们相互争食,乐此不疲。
外婆的菜园就在屋子后面,青翠的菜苗在园地里长势喜人,我看着外婆挑着“人造化肥”辛勤劳作,刺鼻的气味是我对外婆的敬佩更上一层楼。脚下的步伐却是一步步退后,恨不得赶紧回到屋子里才好。外婆好笑地朝我说了什么,语罢又用手比划起来,意思是让我先回屋里看电视。我像得了赦令般跑回去,这才发现脚上和腿上都被蚊子咬出几个大包。
外婆的眼神不好,为此也闹出不少笑话。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妈妈为外婆点了一份套餐带,那套餐被摆上桌的时候,外婆拉着我的手说:“不要吃,上面有烟灰!”。我一看,哪有什么烟灰,分明是点缀用的黑芝麻!大家都觉得好笑,只有外婆涨红着脸,那模样有趣极了!
外婆爱听曲儿,而我爱同外婆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便也爱上了歌仔戏。常是到了吃饭的点了,两个人还雷打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有滋有味,妈妈是好气又好笑,便再也不管我们了。
小学是回祖籍的地方读的,一来一去便是隔着百来公里。回去看外婆的机会变少了许多,往往到了寒暑假才得空。我已能用闽南语来上几句简单的对话,但那时候手机和微信尚不流行,平时的节假短日都难以和外婆聊上几句。好容易等到回去的消息,兴冲冲地整个晚上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到车上倒头就睡,倒也免了晕车之苦……
和堂姐一起冲进屋里,喊了声“姆嬷”等不急得到回应便一人一边的拉开电视柜,里面全是外婆为我们这群小辈准备的零食。打开电视,搬来两张卧椅靠着,二郎腿翘得向天高,默契地交换手里的零食,好不惬意的样子逗笑了外婆......
时隔好多年,我又一次回到那间熟悉的老屋。但我却没有再喊出那声“姆嬷”,因为我知道,不会再有人乐呵呵地唤我“庆诶”,榕树下打纸牌的老人换了又换,我也再不用为那一块钱的冰棍儿发愁,院子里没有了鸡鸣,菜园里的野草也旺盛,我拉开那沉睡多年的破旧柜子......果然,空空如也。
电话里外婆期待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回响耳边:
“庆诶,有没有长高啊?”
“庆诶,你那边过得好不好呀?”
“庆诶,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可能要到春节吧……我春节回去看看您!”
“姆嬷,我今年报了培训班,今年就.....”
“姆嬷,我暑假再回去......”
姆嬷……
若当时我没有那么多的推脱,没有那么多的不守信,我们是不是可以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多看几场戏呢?
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