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折翼难蹁跹，从此卧榻为瑶台
“不过，可能她自己也并不知情。”苏鹮望着院里在风中摇曳的几株紫竹说。
“什么意思？”庄知蝶有点困惑。
苏鹮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古董錾花银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珐琅打火机，瞬间变身为上个世纪的人物。他点燃烟，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青色的烟圈。庄知蝶知道他偶尔会抽烟，他办公室桌上有一只古董刻花银色烟缸，却从没见里面有过烟头。上回见苏鹮在露天阳台吸烟，还是好几个月之前。他只在压力很大，要做出重大抉择前才会抽支烟。那次，他事后透露：终于将要了却一桩多年心事，那桩事件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已经十年之久，他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感觉如释重负。庄知蝶不知道具体细节，苏鹮从未露出口风，所以一直感觉他是个难以捉摸之人；不过，隐约得知是与一个神秘女子有关，苏鹮似乎非常在意她，但对方已经不在人世。
"家姐一直很痴迷芭蕾，曾为了跳舞，拒绝了众多优秀男子之追求，抱定一生嫁予芭蕾。此为她自幼之理想。至其桃李之年时皆如此。后发生一些事，在下不便多言,总之，她很受打击。恰在那时，她遇上如今之姐夫屠刚，他事业蒸蒸日上，十分痴迷和崇拜家姐，对她热烈追求，可能她也想逃避吧！很快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她对屠刚的感情并不深，甚至婚后也一直对他比较冷淡，依旧醉心于跳芭蕾舞，以至于连自己怀孕，也未能及时发觉，照样作为首席舞者登台演出。后来之事，你们都知道了。那时算是大新闻，轰动一时——她体力不支，在做一个凌空大跳动作时，没控制好姿态，直接摔下了舞台，造成严重韧带撕裂和左踝关节和右膝关节骨折，孩子也流产了，这对她打击巨大。"他又吸了一口烟，“之后她接受了一系列修复手术，那时机器人参与手术刚刚开始，技术也不成熟，我也是托了关系请到西莲医院骨科第一把刀亲自动刀。手术本身很成功，恢复也不错，两个月后，姐姐就能行走自如。又休养了半年左右，'一把刀'确认她可以开始舞蹈基础训练了。她当时还很高兴，手术前后也反复向医生确认过，可见她多么急于重返舞台。但奇怪的是，只要她试图做那些动作，就撑不了多久，好几次险些摔倒。可每次检查，都说伤势恢复良好，并无复发迹象。"
"原来你姐有过孩子，怪不得上次猎梦，那个梦魇兽是不成形的婴孩。那么，她是不是因为跳舞掉了孩子而非常内疚，所以一直暗示自己这是罪过，不能再跳了呢？"
“在下也这么想过。可是，事后查到她其实在演出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医生还告诫过她不能做剧烈运动。难道——”
“难道你姐姐内心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故意跌倒？之后又感到内疚，潜意识里希望自己不知道怀孕的事？”
"不可能！虽然她并不爱我姐夫，当初为了家里才勉强答应嫁给他，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啊！”他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挥挥手，“罢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令尊以前为她施过术，会不会他不仅施了猎梦，还同时殓梦，故家姐接受施术后效果要好于你之后单纯的猎梦？我没别的意思，仅仅是猜测。”他怕庄知蝶误会，赶紧解释。
"很可能。知梦堂当时除了唐关月能同时运用造梦和圆梦术，其他人都只专攻一项，那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目的可能是为了互相制衡，以防受利益驱使而行不义之事吧！但堂主例外。唯有经过严格筛选和通过考验后上位的堂主，能掌握全部密术。”庄知蝶若有所思。
“那么，你不是代理堂主吗？没有得传全部梦术？”他直视着庄知蝶的双眼，咄咄逼人。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庄知蝶有些懊恼，“我若掌握全部梦术，一定不会同意你把秦姐扯进来。”
“老弟啊老弟，”苏鹮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你竟是个情种！”庄知蝶狠狠地瞪着他，他收敛起笑容，拍拍知蝶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听说真正的知梦堂主不但通晓梦术，还能知晓过去，预见未来，是吗？哎——令尊当时为何不将密术直接传你呢？好让你名正言顺地继承堂主之位？这么些年过去，你也始终没有相关线索吧？秦归日这次归来，真是很巧啊！”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庄知蝶。
庄知蝶没有回答，他回头向苏鹤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出来，才冷哼一声，道：“谁告诉你有这种事？这世界就这么肤浅，能让我们一眼看穿？况且这是我们知梦堂内部事务，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哎呀，别生气嘛！生气会变老哦！此乃美人之大忌哟！你放心，我对你们内部事务没兴趣。而且，迟早有一天，”他凑近庄知蝶的耳根：“我都会知道。"他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门口的瓷盆里，转身离开了。
庄知蝶怔愣在原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进屋看到秦归日已经哄着苏鹤安卧于床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绵绵细语更是耐心十足。苏鹤刚刚还烦躁的神态，此刻却显得十分安详，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庄知蝶也定下心神，掩上房门，取出袖珍碧玉香炉，插上引梦香;秦归日没有说话，以眼神暗示他可以开始了。庄知蝶点上香，与秦归日分别在苏鹤床头坐定，闭上眼，思绪跟随袅袅青烟逐渐进入梦道。
秦归日和庄知蝶从未见过如此荒凉的梦境。即使在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的梦里，也比这里要温暖。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没有建筑，没有树木鲜花，没有活动的生灵形象，甚至也没有梦魇兽出没的迹象。庄知蝶想起曾经见过一次类似的梦境，那是濒死者闪回后的景象。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用心语告诉秦归日:"上次我来还是绿树成荫呢！真是难以置信！活人不该有这样的梦境吧！我唯一一次见过这样光景的是那晚---付殷离死的那一刻。"
"什么？！你在他死时入过他的梦境？"秦归日震惊道，这可从没听他说过。
"是的，因为当时他还没死，我想进去看看事故到底怎么发生的。不过还是晚了一步，虽然防御崩塌了，但闪回已经结束，只看到残景。所以我觉得熟悉。但苏鹤活得好好的，怎么也会如此？"
秦归日收起翅膀，落在断墙上，思索了一会儿，"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秘密对她行了禁术---灭梦术？"
庄知蝶在空中转了一圈，降落在她旁边:"不大可能吧？自从十年前付殷离死于老宅煤气爆炸事故后，就没人掌握这项禁术了。"
秦归日不语，她又振翅而起，努力高飞，在高空盘旋了数圈，"知蝶，我发现这些残景似乎是个很大规模的遗址。但又不像一般的居住建筑遗址。"
庄知蝶也转作蝶人状，与秦归日并肩飞翔，"的确，这些弯弯曲曲，断断续续的长廊，难道是---"
"迷宫！"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