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曾经

我的爷爷离开快8年了,感觉已经很遥远,但我依然清晰记得爷爷的样子。

奶奶今年已74岁,身体依然硬朗。爷爷和奶奶那个年代结婚一切都是简约的,比如让我打小就佩服劳动人民智慧的土房子,竟然陪伴爷爷奶奶风风雨雨几十年。

我很小就留守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饭桌上爷爷喜欢吃大蒜,也不剥皮,用手揉揉蒜瓣表面干皮就吃,我曾学他吃一口就辣的受不了,而爷爷吃得面无表情。爷爷也喜欢吃炖汤的大料,有次过节家里炖鸡汤,我们吃肉,爷爷就喝汤,连里面的花椒、八角都嚼碎吃了,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学着咬了一口八角,那又甜又涩的味道直接把我恶心吐了。

爷爷饭量大但不会做饭。有次奶奶走亲戚,在亲戚家住了两天,我和爷爷只能就着大蒜、大葱吃馒头,还有点奶奶手工做的酱豆,平时都不怎么吃,那两天吃起来像山珍海味一样,我知道爷爷心里和我一样都十分想念奶奶快点回家。

冬天,每天晚上奶奶都会给爷爷端一盆热水让他洗脚。我小时候以为爷爷的脚是世上最臭的气味了,直到我人生第一次闻到臭豆腐,才意识到自己冤枉了爷爷好多年。但奶奶好像闻不到一样。

在农村,男丁都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所以,每逢春种秋收,爷爷都会很长时间在农田里耕作,奶奶也去田里帮忙,但还要花时间做饭,忙的时候,奶奶就把饭带到地里。这是我的快乐记忆,因为总会有平时吃不到的食物,可能是一瓶汽水,一个西瓜,几个咸鸭蛋,甚至还能偷喝几口啤酒。因为体力劳动需要补充营养,现在看来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多营养的东西,我觉得在那个俭朴而物质稀缺的年代,花钱买这些更多的作用是心理安慰,也可能是对物质富足的一种满足和寄托。

爷爷有个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这是那个年代的主要交通工具。只有爷爷会骑,奶奶一直都没学,可能是因为有爷爷。所以,逢年过节走亲戚,偶尔奶奶身体不适,爷爷都会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奶奶出去。那个二八大杠对当时八九岁的我是真的大,我后来学会骑,连车座都坐不上,只能一条腿插到三角杠里半圈半圈地踩脚蹬子,骑起来很容易摔倒。但爷爷骑起来很自如,尤其载着奶奶,爷爷骑得也很轻快。

再后来,爷爷买了一辆老年三轮摩托,后面有个不到两方的车斗,奶奶在后面可以半躺着,他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比如一起去好几里外的地方赶集、看戏,我觉得那几年是奶奶最开心的时光,不仅有爷爷陪着,还能去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奶奶很少出我们老家的村。

为了生计,爷爷也爱折腾,和邻居合伙卖过鱼瓜蔬菜等,有次还拉我做了三四小时的公交车去开封市批发老年收音机回来到处去卖,没有闲着但也没有挣到多少辛苦钱。每次爷爷外出回来,从兜里掏出邹巴巴又脏的零钱算账,奶奶都不正眼看一下,不是钱多少,而是奶奶多大面值的钱都不认识,所以爷爷是家里管钱的,花钱的事也都是爷爷去做,奶奶从来不操心钱。

后来,平时也没生过什么病的爷爷突然就病倒了,很快就到了肝癌晚期,在县医院医生直接建议回家,爷爷明白回家就是等生命尽头,他好像不甘心,坚持要去住院。在爷爷的坚持下被家人安排进乡里卫生院,虽然每天输液打针,但都不是治疗药物,是盐水止痛之类的。

医生让爷爷多走动,虽然行动已很不方便,但爷爷还是每天会坚持走。

拍这张照片时我不禁眼睛湿润,生命是脆弱的,也是顽强的。

死亡是一个很忌讳而让人恐惧的话题。我想爷爷可能不怕死,坚持治疗是因为不舍,舍不得留下奶奶一个人孤独生活。

最后,在医院没住多久的一天,落日刚下,爷爷也走了,像余辉一样安详。我最终也没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我们当地风俗要举行土葬仪式,那天的天气温和,没有北方平日的躁风,像是屏住呼吸在送爷爷。整个家族的人都在悲伤的气氛中,有的人把悲伤写在脸上,而有的人把悲伤刻在心底。我内心深处像是有颗原子弹爆炸了,伤心得心肉模糊,不仅因为爷爷走了,更因为奶奶要独自承受她余生的一切。

我已记不得送爷爷那天奶奶有多伤心,因为那种痛苦是无法回忆的,她和爷爷携手走过近五十个春夏秋冬,突然要面临一个人的生活,再也没平时爱唠叨的爷爷和她说话了,奶奶做的饭也只有自己吃了,奶奶以后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步行能到的地方了。最终,爷爷也没有教奶奶认识钱币。

爷爷的自行车再也没人骑了,奶奶不会骑也不能坐了,爷爷的老年摩托也被分给大伯,爷爷种过的几块农田也分给了我父亲和大伯,奶奶再也不会去田里了。

后来,奶奶也学会了识别钱币,但没上过小学不会算数的她肯定被别人利用过。她经常一天一顿饭,或者很简单的吃点,奶奶的活动世界也变小了,眼睛里也没那么多光芒了。或许,没有了爷爷,奶奶觉得生活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生命已是残烛在燃烧。

有次,我和奶奶视频,发现她已头发尽白,皱纹已爬满脸上。我突然明白作家村上春树所说的:“总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如果说,爷爷和奶奶都长寿到百年,我希望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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