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文子|书
清明回老家了,只因为想回去看看外婆。当然,还有外公,他孤零零一人,住在山里,唯有黄土相伴,却还是来到我梦里,祝我一切安好。
回家,总带着喜悦,那是心的向往。在外漂泊几十年,只有那栋老木屋,才是真正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然而,近乡情更怯。想听外婆唠叨,但她的唠叨里,却全都是对我们这些晚辈的担忧。
时间在车轮下,悄悄溜走。路上的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加油站小憩,脸上却难掩激动。常常见到泛泪的眼眶,大概,他们心里,都挂念着那位倚在门口等候的风烛老人。
车停在家门口,却没人去打开那把生锈的铁锁,大家很有默契的径直朝外婆家走去。
那两扇在风雨中伫立了五十年的木门,半掩着,想必外婆是在家的。我走在最前面,轻轻推开,脚还没迈进去,声音已经喊开了。
连喊了几声,终于听到外婆“哎”了一声。她正蹲在院子里,埋头切着菜叶。此时,她转过头来,有些茫然,看清我们的身形后,即刻笑得像孩子一般开心。
她放下手里的菜刀,伸手抓住脚边的拐杖,身子颤颤巍巍地摇晃了几下,我急忙冲过去,搀住她的腰。
记得小的时候,我整天跟在外婆身后,挑水、割猪草、磨豆浆……像个小尾巴,我的脑袋大概只到她的腰杆。而现在,我把外婆搀在我臂弯里,她的背微驼着,她的头顶还不到我的肩膀。她的手,干枯得像老树根,瘦得只剩皮包骨。
我手上,忍不住加了力道,眼睛酸酸的。
扶外婆在坎子上的沙发坐下,两个姐姐围着她,我逃得远远的,不想让她们看到我快夺眶而出的泪水。大姐也不争气,刚才还瞅了我一眼笑话我哭鼻子,现在却也在偷偷抹眼泪了,惹得外婆也跟着掉眼泪。
我拿着手机,按下快门,让她们坐拢一些,外婆却坚持不拍照。她说她现在的样子太丑,这两个月哭太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只好徦装玩手机,悄悄拍了几张。我多怕这一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因为前一天的梦里,我参加了外婆的葬礼……
外公走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大抵能想象外婆是如何度过的。睹物思人,这个成语,我现在有了深刻的体会。
堂屋门口斜放的烟筒,靠在柱子上的锄头,院子里阳光斑驳的老藤椅……我仿佛都看到外公的身影,仿佛听到他的咳嗽声。
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不要总拍照,魂会被留在照片里。其实,何止是照片,每一样和外公有过联系的物件,都留着他的魂。
灵魂,大抵就是逝者留在人们心中的回忆。在回忆里,他是鲜活的,灵魂,就是永生的。
我正想安慰外婆,告诉她,外公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保佑着我们,姐姐却先开口了。
她说,外公已经安然投胎转世了,投的还是好人家。外婆听了,笑着点点头,可笑容不似刚才那般开心。我也记得,外公出殡那天,二月里,下起了罕见的大冰雹,老人都说是好兆头。
我生生把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外婆才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哪怕只是听她唠叨几句也好。
我边听她们说话,边把院子里的菜叶切碎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抢着干这个活,把青菜叶细细地切了,喂小鸡。
儿时的回忆,恍如昨日。手里的菜刀,有些钝了,还卷了皮,我切得小心翼翼,其实是因为,心不知飞去了哪里……
夜里,望着窗外,陷入沉思。家的感觉,让我心里无比踏实。
我还在纠结白天的问题,到底外婆想要听到的是什么答案。
漫天的繁星,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在头顶,却又遥不可及。
弯弯的勾月,掩映在繁星间,有些黯然失色。若不是我极目远眺,还真不容易发现她。
外公走的时候,是满月,只一眼,就能看见她饱满丰盈的脸庞。而今,她却羞答答的,隐藏在闪闪星光之后。
也许,姐姐说的对,外公已经投胎转世了。
死亡,即是终点,又是新的起点。就像月的盈亏,从起点,到终点,不过都是原点。
思及此,我竟感到一丝解脱。逝者已矣,新月如斯。活着,便好好陪伴,逝去,便好好送别……
关了窗,熄了灯,跟回忆,道晚安。
只剩云和月,追逐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