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暗香溶溶。
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已是酣畅淋漓。楚王却仍有意犹未尽之感,啪啪啪三声拊掌之后,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位绝世佳人。
满堂寂静无声,明亮的烛光欢快的跃动着。众人醉醺醺的目光齐聚在那佳人身上,心底不由得惊叹:这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美,比樽中的佳酿更让人心醉。
年轻的唐狡正痴痴的看着,英姿勃发,棱角分明的脸如雨后青山般俊秀而挺拔。这样的容颜,与佳人那顾盼生辉的眸子刹那间的碰撞,她白如凝脂的面颊上顿时激起一片绯红。
楚王微微一笑:“此女乃是寡人新纳的樊姬,特来与诸位起舞助兴,今夜寡人专为诸位备下庆功酒宴,还望诸位一醉方休”!
众人大喜,能在宫廷内宴饮,已是莫大的殊荣,更有绝世佳人为之伴舞,此生何求?
只见樊姬轻挥衣袂,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如彩云出岫。丝竹管弦,轻歌曼舞,令每一个人都为之心旌神摇......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廷内顿时一片漆黑,甲士即刻惊呼:“有刺客!”,众人大惊,四处逃散,混乱之中,樊姬只觉得一只健硕的臂弯将自己轻揽入怀,她一声尖叫,伸手去抓住那人,却摸到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她心里懊恼不已,决意要让这个轻薄的男人付出代价,便顺势将那人的帽缨扯断,内心里即刻燃起了复仇的快感。
“大王,有人对妾身无礼,我已有他的帽缨在手,快点烛火,看谁敢如此忤逆!”黑暗中,樊姬因恐惧而发出的怒喝竟然有些颤抖。
“不必了”,楚王淡然喝道,“此人酒后失礼,绝非有意为之,诸位随我一起扯断帽缨,不从者,罚酒一坛”!随后,沉沉夜色里传来一阵布帛撕裂的声响......
烛亮,众人皆披头散发,囧相频出,全然无君臣之礼,樊姬见此番情形,不禁莞尔,回眸却见唐狡那火热的眼神,她心底已知晓这一切,顿时觉得五味杂陈,微微蹙眉之间却更显娇媚,楚王见状,大喜,又与众人一通畅饮,宫人都传言,这是楚国多年未见的狂欢之夜。
数年后,楚王决意伐晋。深秋,长空下的雁阵时而传来凄厉的哀鸣。城外,放眼处尽是待出征的三军将士,旌旗蔽日,战车辚辚。
楚王手持长戈,径直走向唐狡:“军中传言,唐将军武技超群,有万夫莫敌之勇,今寡人以长戈相赠,还望将军浴血杀敌,方能不辱威名”!楚王说罢,将长戈执与唐狡,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随从,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对他附耳说道:“自三年前的酒宴之上,樊姬已钟情于将军,寡人心知,故作绝缨之举,是为有意成全将军,奈何战事连绵,竟难以遂愿。今我将樊姬随身的古镜送予将军,待将军得胜归来,寡人再设宴成全,岂不两美?”
唐狡一怔,胸中热血上涌,竟然凝噎无声。
冰冷的长戈,是上等的精铜铸造。流畅的云纹,锋利的刀刃,浓浓的杀意扑面而来,手持长戈,怀揣着那似乎残留着樊姬体温的铜镜,唐狡意气风发,转身便策马驰骋。
身后,烽烟起,马嘶鸣,残阳如血......
半年后,楚军大胜。晋人皆传名为唐狡的楚将,如天神降世,手持长戈冲入阵中,杀人无数,晋军以强弩射之,全无惧色,后力战而死。焚其尸,得箭簇数升,随身附一铜镜,晋国之人均以为神器,任由军士效仿,并风靡春秋诸国。
楚军胜,唐狡亡,樊姬闻讯,不觉心中若有悲戚,尽管她与战死的这个年轻人仅存一面之缘,可终究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俊秀的身姿还依稀存于脑海。
此后,宫外常常有各处的才俊云集,都传言楚王有绝缨之心,求贤甚重,楚王笑而不言,遂有问鼎中原之心。
一日设宴前,对樊姬密言一番,樊姬大惊,楚王怒言:“若不以此笼络人心,国中何能再聚如唐狡之人以命相博,孤何以称雄于天下”?言罢,拂袖而去。身后,樊姬眼暗自泣泪,为身?为情?还是为这波云诡谲的人心?
烛光燃起,樊姬望去,即将开宴的宫廷繁华依旧,高耸的楼台仿佛黑夜中的恶魔将她吞噬,她心如死灰般寂静,踮起脚尖,整个人向前方仰去,如同凋零的残花,无声的落在楚王辉煌的城楼下。
盛世红颜,一旦沦为阴谋的毒药,被伤的人将无药可救。
......
2014年,在一座叫做嘉定的江南小城里,一柄覆满绿锈的青铜长戈安然的躺在博物馆的橱窗里,它的对面,是一枚斑驳的铜镜。它们这样默默的注视着,仿佛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全然无视络绎不绝的参观人群。也许,它们知道,后人永远也无法知晓在那血泪交融的春秋时代,楚王宫里那场夜宴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