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过一面的四姨姥姥
四姨姥姥是我姥姥的四妹,我小时候跟着姥姥住,从姥姥的口中知道她有一个四妹。姥姥经常提到她的三妹,对这个四妹很少提起。有一次我姥姥给我母亲说,你那个傻四姨呀,真是越来越糊涂。我就很好奇,姨姥姥真得是在生活中不着调,缺个心眼吗?
我和妹妹跨个草篮子走在前面,母亲腰间盘突出整个暑天只能躺在床上。家里的牛每天又要吃一地排车草,那个夏天我和妹妹不停地割草,手指都被染绿了。一个邻居在我们后面喊,你们家来亲戚了,还不快迎接。
我回头看了看,见是个走路还算利索的老太太。现在算来,那时姨姥姥也就五十九周岁,在我看来已经很老很老了。小孩子看人估计都是很老很老的。我人到中年,才对年龄有了宽容,对岁月有了敬畏。我不记得有这个亲戚。我和妹妹迈开步子往家赶,把这事提也没给母亲提。
邻居大声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家里来客了,还不快出来。母亲出来,啊呀我的四姨,咋是你来了,我抠破头皮也想不到呀。这时,我才把长辈口中的姨姥姥跟眼前的老太太撺掇到一块。物质普遍匮乏的年代,想好好地招待一个人也只能是想想而已。那对午饭我记忆深刻,母亲做了炒鸡蛋,专门给姨姥姥的。至于我们,吃得是我早已厌恶的东西。母亲总说我挑食,我哪里是挑,本来就没有选择。
知道你从小身体都不皮实,你信了它,保管啥病也找不上你。吃过午饭,姨姥姥就劝导起我母亲。我那时年龄小,也不记得姨姥姥皈依的是什么宗教。后来问到母亲,时隔久远,母亲也不知她这个四姨到底劝她入得什么教。倒不如说,母亲那时对宗教没有任何兴趣。养育三个孩子,繁重的农活,几乎要了母亲半条命。
我姥姥后来提及此事,还很生气。说她自己疯魔还不算完,还想把亲戚拉下水。自己不肯吃不肯喝,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捐出去了,孩子都和她闹几次了。麦收大家都在抢收粮食,她把拖拉机偏要借给别人,见过这样的傻子吗?
有些亲戚,一生我们就见了一次。见面时觉得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也许后来再也不会见,甚至不会想起。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年长的亲戚次第告别这个世间。二舅姥爷在姊妹中年龄最小,走得却最早,无儿无女。大舅姥爷我只是听说过,从没有见过一面。姥姥说她这个哥哥七十五岁骑了个大金鹿,骑了三十多里地来看她。三姨姥姥去世了,姥姥去世了,唯一在世就只有四姨姥姥了,据说也老得不像样子了,瘫痪在床。
想起这些亲人,没有悲哀,甚至也没有留恋。他们就像风中的果子,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上了年纪,母亲睡眠总是不好。我想着,她要是能有一种信仰,是不是会睡得香甜。我是不是该劝她信奉一门宗教。要是我劝她的话,她是否会想到四姨姥姥劝她皈依的往事。想来,那都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