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褪色琴谱
梅雨季的苔藓在画室窗台上疯长,我数着水彩颜料管上的英文标签打发时间。陈默突然掀开遮尘布,三十年前的美术生毕业作品纷纷惊起,素描纸上的石膏像在霉斑里注视着我们。
"小心台阶。"他举着老式镁光手电筒,光束切开尘埃时像切开一块发霉的蛋糕。我们在储物架深处发现整箱玻璃糖纸,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荔枝汽水包装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江雨桐的琴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肖邦的雨滴前奏曲穿过综合楼斑驳的墙面,在午夜空旷的走廊游荡。陈默的手电筒光圈剧烈晃动,我们看见音乐教室门缝渗出的暖黄光线里,飘落着被撕碎的乐谱残页。
父亲又在客厅看凌晨重播的球赛。我蹑手脚经过时,啤酒罐上的水珠正顺着茶几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铁皮盒里的奶茶标签已经贴满第七页,最新一张印着"桂花酒酿"的杯贴还带着雨水的潮气。
生物课解剖青蛙那天下起太阳雨。我握着镊子的手不住发抖,江雨桐突然抢过我的手术刀:"我来。"她雪白的实验服溅上淡粉色血点,像雪地里落满樱花。当青蛙心脏最后跳动时,我注意到她解开两颗的衬衫纽扣下,贴着肤色的医用胶布。
陈默在器材室后墙画满会飞的青蛙。我们用投影仪把解剖图投在香樟树上,光斑里的血管脉络与树影重叠成奇异图腾。"你看像不像..."他话音未落,江雨桐的琴谱重重砸在储物柜上。散落的五线谱里夹着张泛黄照片,穿芭蕾舞裙的小女孩手腕系着蓝色丝带。
暴雨突至的傍晚,我在走廊尽头撞见江雨桐往垃圾桶倒药瓶。白色药片滚落的声音像珍珠撒了一地,她脖颈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浑圆的珠子在积水里跳着怪异的华尔兹。我想起昨夜父亲醉酒时的呓语:"你妈妈做手术那天..."
天台围栏的太阳花开始凋谢时,陈默往每个矿泉水瓶里插了支白蜡烛。跳动的火苗中,他第一次说起那个在精神病院种太阳花的女人。"每年我生日她都会寄来玻璃糖纸,说等攒够一千张就能回家。"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晃,与我的影子在某个瞬间交叠成飞鸟的形状。
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正在对比两种酸奶的保质期,突然听见熟悉的争吵声。江雨桐父亲的高级轿车停在雨幕里,穿定制西装的男人正拽着她的马尾往车里塞。碎花雨伞骨架支离破碎地躺在水坑中,我摸到口袋里那颗没拆封的水果糖,糖纸在掌心皱成带刺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