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玻璃糖纸
化学老师把试管架敲得叮当作响时,我正用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画迷宫。陈默突然伸手抽走我的本子,碳素笔尖在纸面划出长长的裂痕。他对着阳光举起那张纸,迷宫的阴影投在他鼻梁上,像道新鲜的伤疤。
"出口在这里。"他用红笔戳破某个转角,油墨在纸背洇出朱砂色的圆点。前桌的江雨桐转过身来收作业本,天鹅颈上细细的银链坠着一颗海水珍珠。
我盯着她校服领口若隐若现的淤青,直到陈默的篮球砸中我的课桌。保温杯翻倒的瞬间,他迅速用校服外套裹住我的课本,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布料上漫成奇怪的形状,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赔你杯奶茶。"放学时他单脚撑着自行车,车筐里塞着沾满颜料的帆布包。巷尾新开的奶茶店正在搞买一送一的活动,他对着菜单皱眉的样子让我想起父亲研究洗衣机说明书时的表情。
我们蹲在河堤柳树下喝奶茶时,暮色正顺着对岸化工厂的烟囱往下爬。陈默突然指着我的杯子:"为什么要把标签撕下来贴在本子上?"我数着波霸珍珠没说话,他校裤膝盖处的破洞里露出结痂的伤口,像枚暗红色的月亮。
补习班的日光灯管在梅雨季总带着嗡嗡的杂音。我缩在教室后排抄写英语范文,陈默的炭笔在速写本上游走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他突然用笔杆敲我手背:"这道题选C。"
江雨桐抱着作业本出现在后门时,我们正为立体几何的辅助线争执不下。她胸前的团徽在灯光下亮得刺眼:"张老师让我通知你们,下周月考换到综合楼。"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左手始终藏在身后。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陈默拽着我冲进公交站台时,我的帆布鞋已经能踩出水花。他湿透的衬衫贴在后背,肩胛骨像随时要刺破面料的蝶翼。我们隔着起雾的玻璃看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他忽然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掌心。
是颗包裹着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糖。"小时候我妈总往我兜里塞这个。"他转着糖纸的手指关节发白,"后来她往精神病院寄了三年这种糖。"
便利店的门铃突然作响,江雨桐举着碎花雨伞撞进来。她雪白的运动鞋沾满泥浆,怀里抱着的琴谱正在滴水。当我们目光相撞时,她迅速将左手缩进衣袖,但那个瞬间我分明看见她手腕内侧蜿蜒的淡粉色痕迹,像条休眠的蛇。
父亲在深夜敲我房门时,我正在台灯下拼贴奶茶标签。他身上的酒气比往日更重,却还记得把热牛奶放在门边。"你妈妈..."他的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她下个月要动手术。"
我反锁房门,从衣柜深处翻出铁皮盒。母亲去年生日送的施华洛世奇手链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天鹅吊坠的翅膀上沾着干涸的泪渍。楼下的肠粉店传来卷帘门拉动的巨响,我忽然想起白天陈默说的那个比喻——成长就是把玻璃糖纸揉碎再展平的过程。
数学月考的最后一道大题是画抛物线。我盯着江雨桐绷直的背影,笔尖不自觉地描摹起她发梢的弧度。陈默的橡皮滚到我脚边,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母"CM&XR",被磨损的痕迹像是经年累月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