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边,邻家的那只小狗正追逐着那只好战的公鸡。它两时而相安无事,时而撒豆成兵,一地鸡毛。
04 学校这段时间搞整治,要将混入校内鸡啊猫啊狗的全部清除。为了上面来人检查,除了上课时间外,其余的都是老师和班主任各自领着自己的学生,将所管辖的环境区卫生捯饬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玻璃窗擦的油光发亮,形容窗明几净一点不为过。师生们都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所感动着呢。而我今儿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连别人热情的打招呼都难得应酬,所以就早早地逃回家来了。
像往常一样,在外面一旦受了委屈,我就赶紧躲到家里来,家就是我这个外称“女强人王芳”的“避风港”,因为,在这个家里,我有一个啥都依我的丈夫和一个啥都跟我对着干的十二岁的儿子,初二了,唯一让我安慰的是学习上从不让我费神,但其他方面绝对是“前世亲家,今世冤家”。通常的孩子到了十三四岁进入叛逆期,我家儿子从记忆时起,我丈夫老肖说,“就真的是一对奇葩母子。”还别说,我是个教政治的老师,“对立统一”真是被我与儿子演绎得花开花现,人见人爱。小学时,儿子年级里举办“说说我的父亲母亲”的作文竞赛,他竟然实话实说胡说八道,把父亲的爱和母亲的“不爱”和盘托出,竟然获得了竞赛第一名!从此,我的约束和严酷就一直被他称作“噩梦,如影随形”。
做老师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学生往往是互补的,爱与恨,同样是爱之切而恨之深的,这种爱恨情仇可不是言情小说里的那个样儿的。“不当老师是一世的遗憾。”可能说的就是指这个道理吧。这不,进了家门,我就遇上了这个已放学回家的小冤家。“王老师今天又中奖了啊,谁这么不开眼啊?”从小到大,儿子只要看到我不顺心就说成是“中奖了”。“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关心关心你老妈啊?”也不知怎的,我一回到家往往就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可能是听到我小声的抽泣声,儿子第一次没跟我回嘴。不一会儿,门开了,儿子端来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书上说,浓茶可以解困的!”我顿时一脸茫然,“儿子,你,你怎么也晓得泡茶啊?……”“老爸教的,我还帮老爸泡过好多次呢。”儿子说的轻描淡写,看着我像是在看个怪物似的。“妈,老爸可能是太忙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做饭,我们随便弄点面条吃吃就行了。”我沉浸在儿子的忽然这么的懂事里,早就忘了先前的不快和这个点老肖还没回家的做饭的不满了……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和老肖沏的一模一样。于是我起身来到厨房,但很快我就发现,面对眼前的一切,我真的手足无措,不知从哪儿干起。别说淘米煮饭,就连平时来厨房的次数也不知这么多年一共才来过了几次……半个小时后,我只能把一人一碗泡面端上了桌子,叫来儿子,我十分歉意地对他说,“对不起,妈妈也就只能这样了,没你爸爸……”这时门钥匙响了一阵后打开,老肖一脸歉意地闪身进来。“有事缠身,忘了通知你们了。”边说边走向厨房去了。“儿子,别吃了,你爸一会儿就弄好了。”我悠闲地放下手里还没动口的筷子。“我老爸伺候你好像是跟领导安排似的的!”“你说什么?怎么说话呢?”我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翅膀硬了,可以这么挤兑你妈妈了啊?我在外面累死累活,还受委屈,回到家还伺候你个小祖宗,我为谁啊?……”“你只为你自己,你是家里最自私的人了。”儿子争锋相对,寸土不让。“妈妈,你也不想想,在这个家里,你做了多少,老爸又做了多少?一个女人连饭都不会做,我都为你脸红……”“来了,别争了,你们先吃着,饭一会儿就好。”可能是听到外面的吵声,老肖端来一盘拌好的凉菜,赶来解围,又怕里面烧焦了转身离去。我已经被儿子弄得一点胃口都没了,干脆抱着胳膊靠到沙发去了,满脸通红地生着闷气。那边儿子一边将方便面捞起来举得老高的,然后一口吸进嘴里,同时故意发出长长的吸纳声,傍若无人似的享受着美味。“你非要等到老爸也跟你提出离婚,你才满意啊?”没想到,他在享受美味的间隙里忽然冒出这么句大逆不道的话来。我真的是气炸了,“他敢!”“那你就试试他敢不敢。”儿子依然是漫不经心,古井不波地吃着他的方便面,好像他讲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别人家似的。
面对自己才12岁的儿子,我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和不可思议。我猛然间发现,眼前这个男孩早就不是那个懵懂顽劣的小子了,虽然还只是个初中生。很久以后,每当我回想到眼前的这一幕,都有一种股发自深处的热流向上翻涌而来,很快漫过心房,同时带来的震撼越发惊心动魄!
日子如流水样静静地流淌着,该来的总会要来,阻止不了;想走的总是会要走,谁挽也不留。
05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秋末,都说,中秋节一过,这学期就等于进入了学期末倒计时。对于这种说法,我向来置之一笑,因为这只是季节里的悲伤一暮,春华秋实,春来枯荣,春去荣枯,芳华绝代一佳人,草木一秋一世情。人生亦如季节轮回,即便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生命的深处也会是芳草萋萋,鹦鹉同洲。所以,我的率性而为的简约风格,反而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施展空间,使得我在教学艺术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学术领域的大门一旦开启,这里便是风光旖旎,层峦叠翠,“无限风光在险峰”,多少追逐者,登堂入室,“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凡是心无旁骛的追求,势必以孤单寂寞的风景为换取的代价。这就是我“女强人王芳”的真是写照。
由于我在本年度市级教学优质课比赛中独占鳌头,自此,纷至沓来的光环便一路伴随着我,越走越远。
我是个教中学政史学科的老师,所以比谁都更清楚“黄袍加身”的感觉是个什么滋味!现实总是充满骨感的,各级各类学校纷纷向我这个“教坛新秀”抛出了橄榄枝,地位与荣誉,物质与声名,使得我这个久蛰一隅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教师,心浮气躁起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之常情嘛。“良禽择木而栖”,成了我离开原先培养我养育我的母校的绝好的理由。为了更好的发展,我终于选择了这所条件更好的省级示范高中任教去了。脱离了小县城的苑囿,我终于有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任性与敞亮。当然了,正如同当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才有了一代宗师的胸襟与伟岸的风景。我的心再也不是那寂寞的小小的城所能困得住的了!
这期间,逐渐长大的儿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由地成长,少了许多父母操劳的艰辛与磨难。然而,却不曾想,我与丈夫老肖的情感反而陷入到人生的冰谷之中——
能与我爱和爱我的人相知相识一定是此生最大的财富!
我与丈夫老肖的相知相识成了我此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大学毕业那年,我就直接被分配到家乡的这所小县城,进入到这许多人梦想的市级示范中学,做了一名政治老师。那时年少,加上我文艺范十足的性情和不俗的容貌气质,一个姑娘家,很自然地就成了“招风引碟”的代名词。而一向大大咧咧又十分强势的个性,又使得我朋友成堆而能推心置腹的知己的,却少之又少。也就在这简单又有些凌乱的当口,我与财政局做会计的琴儿,在一个对了的时间里碰对了眼,从此,我两就成了“中国好闺蜜”。这样机缘巧合一步跟着一步,又在一个对了的时间里对上了闺蜜的同学,后来就成了我丈夫的老肖。没有仪式,没有程序,“王八看绿豆,就对上眼了”。那时的老肖虽然不是啥名牌大学毕业,但一个正牌本科毕业生能分配到这个小县城,也是个可热的人物了。
婚姻的事,现代人有个很大条的说法:就是茫茫人海里,两个陌生人,为了到达彼岸,必须要度过眼前一条漫漫长河,必须要你牵着对方的手,才能泅渡到对岸。这过程里,不能放手,甚至一松手,就有人被淹死,或者被别人捞起,成了别人的。你可以变换着各种自认为正确的姿势泅渡:快乐的,痛苦的,痛并快乐的,……你也可以中途撒手,换来或抢来别人的,……所有种种,能彼此互相帮衬互相慰藉的并能到达彼岸的,无疑是能看到人生最美的风景!从而成就一场完美地婚姻!
我与老肖,就属于那种一开始就牵着彼此的手,以快乐的姿势,悠游在那条长河里,还能不时地欣赏两岸美丽风景的那一对。然而,任何美丽都有审美疲劳的时候,最终我们还是体力不支,撒开彼此的手,游回到了原点。与其说体力不足,倒不如说,心力疲劳了。
故事也简单,与许多人一样的重复而无新意: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出差开会,出门时的天空,依旧是一张城市的脸,阳光灿烂,惠风和畅,煦暖怡人。街道依旧是那条街道,宽敞,干净;人,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白净的衬衫,花格子的裙子,彼此见面,依旧是笑容可掬,热情洋溢……可能是时间太凌乱,昨晚整理东西时,竟然将一件重要的文件落在了书房电脑旁了。这都是在我即将到达机场时才想起的,不得已,我必须得回家取走,否则,此行就白费了。后来的事,聪明的你,猜也猜到了,我也懒得去赘述了。总之,打开家门,看到客厅里散落一地的男人和女人的外衣和内衣,还有伴随从内室里传来的喘息声……我在短暂的思维短路后,依旧平静地取走我要拿的东西。从此,我再也没踏进这间屋子了。
……许多年后,依然有人为我当时的平静感到不可思议——像我这样火爆脾气的,竟然能那样地处理人生的突变!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或许,我们早就放开了彼此牵着的手了;或许,早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或许,毕竟我们都是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总不能像个泼妇样闹一场吧。人海茫茫,能碰到一起牵起手,是要有缘分的,而能安静地放开牵着的手,不也是可以拥有一种华丽转身的姿势么?能在这硬邦邦的世间柔软的活一回,多不容易!
(未完,待续……)
2017年7月5日初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