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种树的时节,年迈的父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看看这棵沙果树,一会瞅瞅那棵李子树,边看边摇头,“不中不中,这院子栽不了白桦树。说啥,俺也要上山种去。”
记忆中,每年春天,父亲总会扛着树苗和铁锹,拎着桶,揣着古老的录音机,到承包的山林里种树。种下的第一棵树必然是白桦。
到了山上,父亲会先放下工具,走到数棵白桦树前,从矮的开始,一一抚摸过去。走到最后一棵,也是最大一棵白桦树前,他会倚着树,慢慢坐下,拿出长烟袋,填满旱烟丝,吧嗒吧嗒抽着。再打开录音机,“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一曲《北国之春》倾泻而出。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唱的歌。我的母亲爱说爱笑爱唱,特别勤快,家里房前屋后种满了各类的果树。但母亲最爱的是白桦树。到地里干活时,她遇到白桦林,总会跑过去抱一抱。母亲常常说,白桦树上有眼睛,而且高高大大,能望到她远在山东的家乡。由于母亲的喜爱,父亲开始了年年在山上种白桦。
录音机里的歌曲在播放第三遍的时候,抽完烟的父亲站起来,眯着眼睛,凝视着远方。良久,他才脱下外套,走到种树的地方,挖坑、回垫、放树苗、填土、踩实、再填再踩、浇水,一气呵成。小树苗在春风姑娘的催促下,向父亲弯腰致谢。父亲笑笑,自言自语道:“英她妈,你在那边好好的。又一棵白桦树来和你做伴了。”
其实和白桦树们做伴的还有一棵柳树、三棵松树。它们是我和弟弟们考上大学后的第二年春天,父亲上山种的。它们顺次挨着最先种的三棵白桦树。长大的我们知道,那是父亲的寄托。他看到山上的树就如同看到过世的母亲、在外的孩子们;看到树苗的茁壮成长,就仿佛看到孩子们都已长大成才。他有事没事,总爱来山上转转,白桦树下坐坐,抽袋烟,把心里的苦闷、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唠叨唠叨。白桦树静静地立在那,风儿吹过,沙沙的树叶声仿佛在回应着父亲。细想,这些树们也在默默地陪伴着父亲。
如今,父亲的年龄已经不适合上山去种树了。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我劝慰他,“莫急。到时候,我回去,去山上种树。”
当我扛着铁锹,带着孩子,来到那片白桦林前时,树上一双双眼睛笑眯眯地瞅着我。我细数起白桦树,23棵。一年种下一棵树,23年的思念,23年的陪伴!这陪伴这思念会一直在,一直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