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写作群里常讨论李娟,我也参与了。把我的想法记录在本篇中吧。
李娟说她经常翻看过去的日记,海量日记,重新整理、写作。她整理日记,就是在整理记忆。把记忆捋美好了,这样会越捋越舒服,日子也越捋越好。这是我想做而没做到的,她做到了。有那些即兴记录的日记在,她越写越轻松,生活也越来越顺畅。
李娟似乎是在用笔解决问题。并不是在问题触发的当时解决问题,是事后解决自己思想行为的合理性问题。有时我也会这样做,当时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事后记录下来,给自己一个说法,也算是一种解决法方。用笔记录时可以按自己希望的角度稍稍修正一下事件(事件不变,解释变了,相当于史家笔法,度以自己觉得合理为准),这样的目的是可以把希望渗透一些进去。事实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思想上解决了大半—获得了心安,平静。比如李娟写的修鞋子的人。
修鞋子的人的遭遇应该是挺绝望,但他成了没鞋的李娟盼望的人。没有鞋穿的事实眼下解决不了,但盼望修鞋的人可以转移李娟没鞋穿,挨骂,劳累等参杂在一起时肯定无法正能量的心情。 李娟说她觉得流水线工作挺好,那种不需要思考的机械工作让她感到自由。我想这种自由是她在机械动作同时可以按自己意愿编辑记忆,将万物建立美好关联的自由,这也是让我感动的地方。
她能从苦难事件上转移注意力,应该是她保护自己的本能。她说过隐藏自己是一种自我保护,她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前一阵子儿子自杀的美国华裔女作家应该恰好相反,是通过写作复刻了当时的绝望,使悲观情绪一再被渲染(我没读过她的书),被传递。北大那个为躺平的孩子代言的老师说,孩子的心理往往是在替母亲或者再上代表达创伤。 从她家来看是对的,她没能找到保护自己的方法,孩子在替她继续找。
写作的好处是可以理清自己的人逻辑,让自己(站在第三方角度的自己)相信自己(与身体一致的自己)思想是清晰的,即便别人不懂,自己懂,心里会比较舒畅,不拧巴。愿意这样做的人是不会刻意伪装,欺骗的,那样她自己受不了自己的拧巴。但她确实是有“滤镜”的(李娟也这样说),这层滤镜就是她的愿望以及达成愿望的思想历程——它们先于现实先勾画出来了(这是思想的力量),先于作者的意识隐藏在记录琐碎生活的文字里了(这是文字能力的体现),因此读者感受到它的温度了。“滤镜”这个词不太准确,因为它不是作者主动过滤,是潜意识到文字的涌动,是下意识行为,如高手用剑无二,这是我叹服李娟的原因。
单写一朵花或一片花的美是无法让别人共情的,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若写看到啥都美也感觉夸张,比如朱自清的春。若看啥都暗淡也觉不舒服,比如荷塘月色(我不喜欢朱自清就因这两篇)。一边写身边琐事一边写自己的小动作小心情(西南联大和人间草木)最合适,尤其是汪老一边画土豆一边读书,还有种葡萄那段。作者能写得乐在其中,读者也觉想跟着乐,汪曾祺和李娟属于这类。生活随遇而安,不做无力喧哗抗争,以笔肯定生活肯定自己。只要能吃上饭,就能写出字来。木心做得更绝没饭也写,但他的文字和画显然调子更暗一些,创伤太深用更重的调子来表达也是需要吧。
每一种人生可以表达的都太多太多,悲喜不同,滤镜不同,流出的文字就不同。若先考虑文字能得来几多共情几多评价,跟考试阅卷一个意思了,要依赖阅卷标准和阅卷人的能力,心情。若先考虑以文字治愈自己,就可能治愈相似的群体,成为这群人的精神抱枕。李娟说不用去远方,换一种生活。她一再给大家解释,她没有刻意美化生活,但她确实有了美化的效果。我想这就是她自愈自己的结果,无论在哪儿,遇到什么,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幸的那波人。幸与不幸本来就水乳交融,要分那么清楚吗?记录就好,用自己的滤镜便是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看花生花,美好便来了,做自己的佛陀——佛教我们的是别的么?
有人推荐李娟的《大红花》,让我想起小区有位大姐跟大红花很像,非常豪爽能干,带亮缎面大红发网(类似空姐的发网),特别像带了朵大红花,涂特别鲜艳的口红。她刚刚送了我一瓶雅诗兰黛小棕瓶,一个欧莱雅口红,两个扎头发的皮筋,一个是粉色亮缎小发圈,一个是坠以红色橡胶小国旗的黑色皮筋发圈,总之把随身小包里的好东西都掏给我了。她说别人不给,喜欢我才给我的——似乎她断定我属于勤俭能干心眼好的那类(跟她同类)。我惊掉了下巴,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比我想到的多。我也应该学着写一篇大红花姐姐。生活在眼下,不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