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开篇《我想要的平和》中提过一位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的好友,今天我想分享他的故事。
叫他Z先生吧。
Z先生今年41岁了,比我大13岁。96年他入行的时候,我才8岁,上小学三年级。我经常拿这个例子来嘲笑他。我们的交情,应该属于忘年好友吧。
在和Z先生成为好友之前,我们已是三年的同事。
他在我眼里是一个怪怪的人(大概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他就像隐形人一样,从来不主动说话,问他十句,他只答几个字,用蚊子般的音调。你找他修个电脑,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你一转身的瞬间,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从头至尾,既没有语言,也没有眼神的交流。时间长了,我经常忘了我有这个同事,他在或不在,没什么区别。
一个脚伤发作的早上,我和Z先生同一部电梯上楼,我没有想过和他打招呼(被他无视太多次了,好打击)。他却慢慢地挪到了我旁边,酷酷地问,“你哪只脚伤了?”
我表面平静,内心翻滚,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又惊又吓。三年了,他居然主动开口对我说话了!
我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我的左脚,说:“这只。”
“好,我踩一脚。”
是的,你没有听错,他就这样,在我无比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真的、真的、真的踩了我一脚。
那一刻我石化了,崩溃了,凌乱了。
我在想,我看起来是有多好欺负,居然连Z先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捉弄我(带引号的哈,后来我们以嘲笑彼此为最大乐趣)。那天以后,我们说的话越来越多,再然后,无话不谈。
我开始关注这位奇怪的Z先生。除了比以往更开朗活跃了(有时还话唠),他表面上一些标志性的特征仍然没有改变。
40岁人了,一张娃娃脸长得跟个少不经事的孩子似的,穿西服从来不扎衬衫,来来回回几件早已过时的出土衣服,不愿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口头禅是“像我这种底层人士”,擅长自嘲,喜欢蹭饭。他最心痛的(通常以一种轻松诙谐的自嘲方式自揭伤疤),就是一开始说的,他96年入行,那时我8岁,现在我们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失败,别说三十没立,才四十就被逼着知天命了。
那我说说另一面的Z先生。
Z先生大概在2012年的前后结婚(这死人自己都忘记了具体的时间),当时他已经37岁了,大概是因为幸福来之不易(我揣测的,用他的话来说,“像我这种底层人士,有人肯和我过一辈子就不错了”),他无比爱他的老婆,站在我们好友的角度,我们一度觉得她根本就是在欺负他。但他很认真地和我说,对老婆好是天经地义的。
她很强势,很霸道(多少有点我的个人情感色彩哈,在Z先生被她训的时候,我总会有点出于人道主义的打抱不平),很精明,也很能干。结婚后不久,在房价还没有暴涨起来的时候,她就给Z先生拿主意,赶紧多买一套房子。Z先生觉得老婆总是很有道理的,果断地执行了。现在他们房子的报价是5万,当年不到2万。
Z先生还很会理财。他是我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股神,那一年,他既搭上了南北车合并的专列,又成功地避过了6月份和今年1月份两场大股灾。为什么?第一是因为他真的懂,他坚持每天都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做功课,关注了一堆专家的微博,兴致勃勃地听各个专家的讲座,然后对照着书,自己一点点学。第二是因为他不贪心,还是那句话,像我这样的底层人士,什么时候该退总是有自知之明的。
去年7月,在结婚三年多以后,40岁之际,他告诉我他快要迎来两只小家伙了,是的不要惊呆了,一对完美的双胞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真的为他感到开心,我总觉得老天欠他的很多,这下接踵而至都补回来了。
今年4月,这个奇怪的Z先生就要成为一个大龄爸爸了。我很为他捏把汗。
孩子还没有出来,他已经整整累了一个世纪。几个月如一日地包揽全家吃喝拉撒,为了让老婆吃上新鲜的饭菜,连中午饭也舍不得让她吃隔餐的,坚持不休息地赶回去做。
好些天Z先生都心情低落,心事重重,他告诉我,他觉得老婆怀孕太辛苦了,他很难受。另外,他压力很大,他担心自己的经济能力养不好这两只娃,他想给他们最好的(他说这些钱是省不得的),想到这些他会失眠。
那一刻我很震撼,我们所认为的没心没肺不求上进的Z先生,他比谁都要珍惜自己的家人。他体贴入微,他任劳任怨,他自己表面怎样邋遢或窝囊都无所谓,他的一切都是省给他爱的人。他时刻以底层人士这种卑微到尘埃的方式来打发现实,他觉得自己不够好,大家都觉得他不够好,所以谁能陪着他,他就视为一种莫大的恩赐,他无比珍惜,不允许有一点点差池。
到此为止,我不知道我们谁还有底气去下结论,这是一个输,还是赢的人生。至少站在一个老婆或是孩子的角度,该由衷地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公,好爸爸。
曾经有人说,这个社会对男人太偏爱了,一业遮百丑,只要事业足够成功,一切都值得被将就和被原谅。依照这个考核标准,Z先生无疑是没什么谈资的,但像我这种未来也要怀孕生子,最看重体恤和陪伴的女人,我眼中的好,大概就是Z先生、Z太太和他们两只双胞胎那样的生活。
后来每当Z先生说,像我这种底层人士,我就会说,是是是,你这个房子数套、股票从不套牢、老婆精明能干、还有一对谁都求之不得的双胞胎的“底层人士”。
慢慢的,我也开始学会了自嘲。剂量不够狠的时候,就找Z先生相互踩踩,把彼此踩得低入尘埃,然后拉上我们共同的另一好友(她有钱,很有很有很有钱),让她请吃大餐。我们这种底层人士,有时也过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