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一爱姐，好人才，高不高来矮不矮，姐哟，十人见了九人爱。”
唱山歌的是二猫和大狗，发小，堂兄弟，姓王。
农村娃取名都爱这样，越贱越好养活。
大狗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二猫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清一色四个妹妹。两家赛着生，穷山沟里计划生育没人管，管也管不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两人打小玩耍在一起，光着屁股搓泥巴、掏鸟蛋、放牛羊。
上小学时两人同班，形影不离。虽然生在深
山沟，但智力却不比别人差。论成绩王大狗更胜一筹，也许是受家庭教育的影响，王大狗的父亲是个村干部，高中毕业；王二猫的父亲大字不识一个，却是种庄稼的好手。
一天放学，两个淘气的学生娃，不声不响爬上路边的山顶，掀起一块巨石，顺着山坡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一棵大树，树上有一个箩筐大的马蜂窝，成千上万的马蜂倾巢而出，猛烈袭击过往路人。
大狗与二猫毫不知情，结伴经过山下，走在前头的二猫首当其冲，黑牙牙的马蜂将他团团围住，痛下杀手。
大狗见势不妙，顺势溜进路旁草丛里，一动不动，这方面他比较有经验，同时呼叫二猫别乱跑。
二猫遭袭，痛苦不堪，谁的话也听不见，为了逃命一路狂奔，跑到两里外的水塘边，纵身一跃钻进水里，他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没有更好的选择，马蜂已经发现目标，若不动，只有等死。
大狗绕远路跑到水塘边，二猫脑袋肿得象个烂南瓜，眼皮都打不开，浮在水里一动不动，似乎是不行了。
大狗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二猫从水里拖上来，身上还有淹死的马蜂。
大狗惊恐号哭，最好的兄弟就这样死了，他背着二猫边跑边喊，两个村民帮他将二猫送到离家不远的老中医家里，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二猫捡回一条命。
大狗很开心，兄弟活过来了，脸上却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疤痕。
大狗说猫有九条命，现在剩八条了，悠着点。
二猫咧嘴一笑。
2、
大狗与二猫结伴上山砍柴。一棵粗大的树木被大风连根掀翻，凌空架在另一棵十几米高的树上，根须裸露在外，已经干枯。
大狗率先爬上树干，站在上面摇一摇，确认安全，叫二猫上来。
两人分头砍伐枯树枝，边说边笑，忙得不亦乐乎。
“啪！”一声脆响，大狗砍断了别在树杈里的一根树枝，巨大的树干没了支撑，瞬间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身，站在树干上的大狗二猫，重心失稳，翻身掉落地上。
二猫靠近树干尾部，较低，并无大碍；大狗处于顶端，从十几米高处跌落，砸倒了几棵小树苗，没有了声息。
二猫一骨碌爬起来，窜到大狗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大狗气息奄奄，动弹不得。二猫尝试着去背大狗，无奈力气小怎么也背不动。情急之下，哇哇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连滚带爬回家叫人。
大狗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恢复了，左腿有点跛，一瘸一拐的。
二猫说，不知道狗有几条命，要是比猫少的话，下次再有危险，他愿意借给大狗。
大狗莫名就生气了，要打二猫，二猫撒丫子就逃，大狗一瘸一拐，无论如何追不上，圆瞪两眼，气呼呼的。
3、
小学毕业，大狗上了初中。
二猫说啥不想再上学了，他说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不如早些出去打工。
二猫跟着村里人去了河南，挖煤。还未成年的二猫，没那力气，只能帮着别人推煤车，眉眼不分，黑泥猴一般摸爬滚打在地下煤窑里。
几年下来，钱没挣着，技术学到不少，二猫说，他在挖煤方面还是有天赋的。几年下来，井下的活儿，样样在行。
后来二猫拉了十几个人，组建了一个班子，自己当了班长，除了自己的工资，还有出煤量的提成，收入慢慢可观起来。
4、
大狗念完初中，就没再上了，留在家里干农活。
家里早早为他提了亲，是他二姨家的姑娘，农村可不讲究，什么近亲不能结婚，他们没有那个概念。
正月十五，是大狗订亲的日子，二猫也来了，那次他见到了未来的嫂子，个子不高，白白胖胖。
大狗向自己的媳妇介绍了二猫，嫂子笑着向他打招呼，二猫不敢吱声，在煤矿混了几年，什么人都不怕，就怕女人。
嫂子咯咯笑，二猫认为，嫂子的笑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大狗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
二猫却与女人无缘，煤矿里女人少，有几个，也是别人的婆娘。每年春节，二猫家里人趁他在家过年，四处托人说媒，都嫌他家穷，没一个能成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大狗的儿子上初中了，二猫仍旧孑然一身。
姐姐妹妹早早嫁人了，只有二猫与爹妈相依为命，家里顿时冷清下来。
5、
二猫从外面回来，总爱往大狗家里跑，大狗已经另立门户，与妻子、儿子过起了与老一辈一样的男耕女织的日子。
大狗在田地里忙碌，妻子在家喂猪养羊带儿子。
一来二去，二猫与大狗媳妇熟络起来，有时也敢开上几句玩笑了，趁大狗不在。
大狗的儿子上初中了，学校离家远，是寄宿，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大狗大多数时间都在忙庄稼，大狗媳妇经常一个人在家。
二猫总想在大狗家多呆一会，哪怕陪着大狗媳妇说些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他也高兴。明知道这样不好，毕竟是自己的嫂子，是发小大狗的媳妇，自己不能有非分之想。
二猫在外面听人说，朋友妻不可欺，不知嫂子能不能欺。
二猫看着大狗媳妇圆润的身体，蠢蠢欲动，他恨他管不了自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大狗媳妇。大狗媳妇扭动着肉肉的身子，挣扎着，却不吭声，欲拒还迎，两个人的身体纠缠在一处，弄翻了灶屋的坛坛罐罐。
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二猫急忙松手，匆匆而去。
晚上睡在自家床上，睁着两眼，满脑子晃动着大狗媳妇的身影，象巨大的磁铁吸着一根锈花针，二猫不由自主地被吸附。
二猫第一次失眠了。
有个女人真好，自己的女人。
二猫立誓，一定要娶个女人回来。
6、
有了源动力，做事更有盼头，二猫要从根本上改变贫穷的现状。
首先要解决的是房子问题，那些姑娘就是嫌弃自己没几间象样的房子，这事是个硬伤。
二猫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贷了款，又借了一些，全部拿来盖新房子。
房子快要上瓦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村里电工的老婆进村来查电。在封闭的深山沟，村民喜欢偷电，那个时候很常见。二猫家的电也是偷的，二猫在煤矿学到不少电的知识，拉两根电线绕开电表，直接从外面接到自家屋里，电照常用，电表不转，一个月省下不少电费。
不巧的是，电工的老婆刚好就发现了二猫家偷用电的事实，两人发生口角，最终动起手来。电工老婆得理不让人，大吵大闹，撒泼耍横，可在一个爷们面前，这些都不管用。闹得急了，二猫伸手一推，电工老婆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出了人命，非同小可。
二猫虽不是故意杀人，却是对方死亡的诱因。
二猫又惊又怕，趁着人群慌乱，月黑风高，亡命天涯。
一逃就是五年不敢回家，谁都不知道二猫去了哪里。
二猫走了，留下盖了一半的房子，孤零零立在风中，衰败的墙头草无力地随风摇摆，满目荒凉。
7、
死了人，死者家属自然不会善罢干休，找不到二猫，就找二猫爹妈算账。他们将死者棺材放在二猫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不能搬走的砸得稀烂，暴虐那本就残破的家。
二猫爹妈，哭天无泪，叫地不灵。
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大狗看不下去了，他毅然变卖家产，替二猫为死者办了丧事，赔了钱。
自此，大狗家境一落千丈。
后来经法医鉴定，死者死亡原因系突发性脑溢血，与二猫并无直接关系，二猫不负法律责任。
五年后，死亡风波渐渐平息，人们依旧象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象这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8、
一天晚上，二猫悄悄潜回家，他要看看年迈的爹妈，五年，他们没有自己的任何消息，在外面过着非人的日子，最想回的就是家，最想念的人是爹妈。
家里冷风呼号，破败萧条，一只野猫嘶叫一声窜出门去，老鼠吱吱叫着，家里很久没人住了。
二猫回家，大狗知道。他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地址不详，是二猫写来的，信上说，他最近要回家一趟，看看爹妈。
二猫不知道，他爹妈早在三年前已经含恨逝去，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是死是活。
大狗收信后，每天晚上都要到二猫家看看，要是回来了，就接他到自己家住。
大狗与二猫见面了，两人都变老了，二猫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大狗很心酸，自己的发小，好兄弟，如今落魄如此，他不能无动于衷。
一切都变了，大狗媳妇却还是那样迷人，二猫低低喊声嫂子。
大狗媳妇见到二猫，又惊又喜，烧热水让二猫洗澡，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没有丝毫尴尬，似乎没将五年前的事放在心上，二猫心里坦然了。
二猫知道自己不用坐牢了，也不用东躲西藏了，开心得不行，那晚和大狗喝了不少酒，晚上梦见自己又从后面抱住了大狗媳妇。
9、
大狗的儿子高中读了两年，就去外面打工了，做小工程，当了包工头，还买了一台现代车，一年很少回家。
大狗依旧忙着庄稼，叮嘱二猫在自家好好休养，开导他说，人一辈子不会那么顺当，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二猫与大狗媳妇这段时间独处的多了，朦胧的情愫悄然萌发，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
只要大狗不在家里，两人就会滚到床上，尽享久违的鱼水之欢。大狗媳妇说，大狗本是没有毛病的，家里的黄牛犊子发癫，将大狗踩倒在地，用牛角死死顶撞他的腰，差点死了。
躺了半个月，命是保住了，却再没有夫妻间的正常生活了。大狗媳妇说，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离开他们，这么多年都是守活寡熬过来的。
二猫说，以后有我呢。
嫂子说，那哪行，叫别人知道了，脸可往哪搁。
二猫不知怎么将话接下去，又一次将大狗媳妇压在了身下，二猫后背抓出了几道血痕。
10、
大狗媳妇每天都离不开二猫了。
二猫认为，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找大狗媳妇商量，不如你和大狗离了，我们一起去外面生活。
大狗媳妇很为难，哪边都难舍。
二猫说，你儿子都成人了，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人，说老就老了。
11、
在一个没有星星、月亮的晚上，二猫带着大狗媳妇悄悄出村，隐没于茫茫大山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狗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想尽办法四处寻找自己的女人。
几年下来毫无结果，大狗决定放弃无谓的寻找。大狗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找了个四川的姑娘结婚了。儿子叫大狗去城里和他们一起住，大狗没答应。
大狗一个人住在家里，孤单凄凉。
五年后，二猫回来了，带着大狗的女人，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
他们住在隔壁的村子，一间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子，是他们的新家。
12、
大狗问女人，这几年在外头过得还好？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二猫拿把椅子请大狗坐，大狗摇摇手，看了眼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转身出门，一瘸一拐地走了。
二猫与女人站在门口，看着大狗苍老的背影，眼含泪花。
几天后，女人生了，又是一个儿子。
村外山坡上，放牛娃的山歌嘹亮，“一爱姐，好人才，高不高来矮不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