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女教师手记)(九)读弟弟的文章

    我一读弟弟的文章就流泪了,好不容易抑制着眼泪看完,我整理了一下情绪给弟弟打电话——他昨天发过来,以为我昨晚上就会打电话的吧,可是因为网络不方便我今天才看到。弟弟笑呵呵的准备我夸奖他写得好,好像我还没说出的夸奖他就已经听见了似的,不好意思地那样笑着。

“呵呵,二姐。”

“我看了你写的,我都……”我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点家常,心想可别哭出来,可是实际的哽咽代替了后面的话语。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电话抽泣,从无声到有声。弟弟那边没有动静,我想他也在哭。那些日子啊镌刻在我们的记忆里,像一个固执的孩子缀着妈妈的衣襟一刻也不肯松手。况且文章开始就提到大姐,这种在平淡的生活里看似隐匿好了的手足断裂的灼痛立即如笼中老虎呼啸而出,我和弟弟被迎面撞击,毫无防备,那样无助。

我们本应该在大姐生病的时候更多提起那些事,那些她用稚嫩的双肩勇挑生活重担的事,让她觉得自己在家庭里是很有功劳很有用处的,让她感觉她生病接受我们的照顾是理所应当的……

我想,我那样哭,多半是想起了大姐,弟弟那样哭,也是想起了大姐;而且我想,弟弟知道我想起了大姐,他也知道我知道他想起大姐。姐弟两个的心隔着200多里路,同时准确到达一个地方,两颗心一起坐在失去姐姐的瞬间像两个茫然无知的孩子相对无言,悲从中来。

我好不容易控制了一会儿,仍然是那种异常的声调,我不能辜负他的期待,表扬他的文章说:“你写的那么好,还是改行吧。”其实这时讨论评价文章的好,不是锦上添花而是不合时宜,我们的心情皆不在文章上了,情感的共鸣大于文章的形式,文章是其次了。没有回声。“你以前受了多少苦啊,现在好好珍惜身体。”没有回话。“你在店里吗?”这一句话好回答,只要答应一声。他努力平静仍是哽咽着说:“我要和咱娘去杨姑桥。”我记起那次让我去给姐姐上坟也是这样的声音,那时我赶快挂了电话,趴在桌上哭。“那你跟咱娘去吧。”没等他答应就挂断电话,母亲在他身边,他一定想哭又不敢哭。我一个人,我敢,于是趴在桌子上哭。

一会儿小孙来到办公室,我对小孙说起。对小孙说,一是因为对她印象好,值得一说;二是怕她疑心我有天大的痛苦。她轻轻松松地说:“我很少这种想起来就很委屈就想哭的情况。”可见她的日子是平淡安定的。我说,也不是委屈,很难说清是什么滋味,奇怪地掺杂着幸福的滋味。说不清楚。

看过弟弟文章的同事都说他写得好,很细腻,有文采,像他那样财大气粗的人能写出这样的,很令人吃惊。我没觉出有文采,只知道他没有经历是写不出这些文章的。但是我还是很期待他能写出来发给我看。上一篇《谁能爱我七十年》,是一篇爱情小说,也不是创作的而是写实的,只不过对现实生活略有加工。那些事我是知道了的,所以没有像儿子那样感动得要哭。儿子读后对舅舅说,他看着很受感动,写得真是好极了,他很期待舅舅的好文章,请舅舅多写几篇。我想儿子的这个年纪正好期待爱情美化爱情,所以对写爱情的文章特别有感觉。这一篇也许不会感动儿子,可是一炮重击了我。

我不知道弟弟吃了便宜买来的馊肉闹肚子的事,或者他说过我忘记了,或者他根本没说过,或者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在意听,所以毫无印象。但是他小小年纪独自一人在城里卖水果多年,卖水果的棚子我是知道的。一放假我就骑着自行车去找他,他在城里久了渐渐有了城里人的样子:常洗澡,过马路时不慌不忙,能应对各种事,一副能担当的样子。

旁边的人见了我说:“这个可是你妹妹了。”原来,他们以前把大姐当成妹妹,听说是姐姐很奇怪。现在看到我,与弟弟相比懵懂幼稚,是妹妹万无一失了。弟弟笑着说:“这是俺二姐。”旁边的人就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再看看弟弟。怎么也看不出弟弟是弟弟我是姐姐。

有一次我跟着弟弟去潍坊的哈密瓜市场,他落落大方和人家谈价钱并胸有成竹让人家给他留着蜜瓜。我呢,远远的躲在弟弟的后面,拎着瘪瘪的提兜,对于弟弟既佩服又疑惑:我们没有钱买那么多哈密瓜啊,为什么然人家留着?弟弟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他向身后远处的我招招手:“二姐过来吃瓜。”卖瓜的人很慷慨地切给我弟弟吃,弟弟轻松自如地递给我一块。我不踏实地慢慢吃着,还担心着弟弟撒谎的事。走远了,我问,没有钱让人家留瓜干什么。弟弟说,人家知道咱没有钱也知道咱不回来买。那为什么给咱瓜吃?人家不差这块瓜,再说,万一回来买呢,做买卖就得灵活。

下雨盖纸箱也隐约记得。有一次我去他的水果摊,我看着那么大的摊子,想他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更不用说能忙得过来。他说和别人合伙干,让我捎一大块好香蕉回去。我说:“我还是捎不好的吧。”我以为合伙的就不能私自拿。弟弟看我那迂腐样儿,也不屑说了。终于,好的没卖掉变坏了。我看着变坏的香蕉惋惜又后悔地说,早知道还不如拿好的回家吃呢。弟弟没好气地说:“叫你拿还不拿呢!”

初三那年夏天,弟弟上四年级。我有些自豪地对同学说:“我弟弟卖冰糕。”她哈哈笑着说:“奥,那个黑小孩是你弟弟啊,比车子大梁高不了哪里去。他去我们村,我们还说这么个小孩就卖冰糕,再见他俺就买他冰糕。”

他卖冰糕回来说起撞到铁栏杆的事,我们也笑也难过。但是不觉得自己可怜。在逆境中甚至是绝境中能健康生存,是值得骄傲的。


同桌,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字了。之前好几次我想放弃,但是,有那么很短的时间,我能沉浸在写下去的愉快里,而且文字也不那么干涩了。渐入佳境。十一点半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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