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在工作,弟弟打电话来。弟弟很少打电话给我,他打电话通常是报告好消息,分享他的财富才华和快乐——有一次给我买了车,有一次买了海景房,有一次写了一篇小说发给我看。这次一看是弟弟的电话,赶快接。
“二姐你这两天不上课吧?”
“今天上课,明天不上。”
我一边回答一边猜想:弟弟是要让我回家吗,还是要带我出去玩呢。
“那你明天买点钱粮去给咱大姐上上坟。”
后半句已经哽咽得渗出泪来。我答应一声挂了电话,趴着哭起来。想起姐姐,想起我自己,我真想痛快地这么哭一场。有学生在窗外看见我趴着哭,发出了惊奇的声音。这个声音使我迅速地转换了角色,我是老师。把悲痛强硬压制下去。我想弟弟在那边挂了电话也是哭。
记得姐姐去世后我打电话给弟弟,告诉他姐姐没有了,“你要好好的,注意身体。”挂了电话一个人躲在屋里嚎啕大哭,那种哭,只有手足才能生出来,如滔滔江河滚滚而下,无法遮掩,无法阻挡。哭完,在人前再也哭不出来了。那些失去亲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的还不是真心疼吧,真正的心疼在别人面前反而哭不出来。
弟弟怎么突然想起给姐姐上坟呢?是弟弟梦见姐姐了吧。姐姐是因为我忙不让我梦见还是觉得我指望不上不屑于让我梦见呢?她只走进弟弟的梦里,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依赖弟弟相信弟弟。姐姐的忌日已经过去十天了,那天我在学校是记得的,可是只是想了想,也没有请假去上坟。因为以前听那个小李说,女人最好少去坟地。我为了保全自己计,觉得人已死去,上坟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又因为悲痛随着时间渐行渐远,不去也就不去了,自己好好的姐姐也放心。胡乱安慰自己一番,那一天很快也就过去了。
那几年我在姐姐忌日之前回家,母亲总是为姐姐买好衣服鞋袜让我捎给姐姐。今年因为紧张因为辅导学生,回家的少了。十月一回去又去了烟台几天,孩子急急忙忙地赶回安丘上学,母亲对姐姐上坟的事也没得空嘱咐。我呢,之前还想着给姐夫十元钱请他替我给姐姐买纸钱,忌日那天烧在姐姐坟前表示我的一份心意,可是竟然忘记了。后来知道是姐姐的婆婆,只有她的婆婆去坟前为姐姐送钱,姐夫竟也没去。唉,姐姐也许在那里等了好久好久,见没有记得她的,伤心了,觉得还是弟弟最可靠,所以,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姐姐只有到弟弟的梦里说说自己的境况了,母亲的梦里是不能去的,我这个妹妹又指望不上,丈夫也不过如此。还是弟弟最管用。
弟弟这么远托付我这件事,我一定替弟弟尽到这份心。姐姐的婆婆说,过了三年下午上坟。可是我觉得上午上坟更能表达对死者的尊重,所以我坚持上午去。姐夫去买了一捆纸钱说不用再买了,烧一些有什么用。不行!我想了想,如果听了姐夫的,我会很后悔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使自己的心意得不到妥帖的表示。他有什么权利管我!我偏去买,又不花他的钱。买回来,用一百的真钱在纸钱上使劲啪啪啪按三下,表示那就是真钱了。去了坟地,划了一个大圈,表示那钱是给姐姐的,谁也别想抢了去。我絮絮叨叨和姐姐说一些家里的事情。我原来想向姐姐诉苦,又想没有这个权利,就算姐姐去世了,也不要让她再操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还是让姐姐省省心吧。于是,就很平静的报喜不报忧:是弟弟让我来给你上坟的,两个孩子知道学习了,弟媳怀孕了,明年就再添侄子或者侄女了,母亲的腿好了一些,弟弟很好了。你一个人在那里要舍得花钱,不要再替别人操心了,冷了热了开空调不要舍不得电费。嘱咐姐姐在那里要好好的。
中午,打电话给弟弟:
“我去给咱姐姐上坟了。”
“哦,我做梦梦见她了。”弟弟今天的情绪很稳定。
“我寻思也是这样,你做梦梦见了。”
“我想去又没有功夫,就叫你去。”
姐姐走进弟弟的梦里,弟弟没有说我就知道了。手足之情,心有灵犀。他肯定没对母亲说起这个梦,我也没有对母亲说起为姐姐上坟。一家人要一直这样互相疼爱着过下去,健健康康的。
收到一条挺好的短信——在最平凡的生活里,谦卑和努力,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最亮的地方,活成自己曾经渴望的模样。
我们渴望自己是什么模样呢?努力,才能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