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子
(一)
故乡地处湘中腹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坐落在群山环抱之间,没有富饶的特产,也没有名胜古迹。无论从经济、信息通信来说,都相对落后与闭塞。
四面层峦叠嶂,涟水穿流。青山与青山夹缝处,是一碧如洗的田野。纤细的田埂将田野划成不规则的椭圆、狭长形、月芽儿状;肥沃的田野围绕着水塘,或跟随涟水蜿蜒向前;或沿着青山的低洼处向角角落落延伸。
这是我的出生地,生活了六年的小山村。巍峨的大山、汛期的河水从大坝奔涌而下发出如雷巨响、四月水光相映的田野悠闲柔美,是年幼时我记忆里的那抹重彩,涂抹着我生命的底色。
春天,白哗哗的清水急速地沿水渠向前奔流,在屋角的拐弯处翻腾起无数跳跃着的水花,一路高歌流向田野。大人们挽起裤管,赤脚走入水田,把弱弱嫩嫩的秧苗整齐地插入泥里。夜晚月儿升起,插满秧苗的水田,在月光下安静入睡,做着它们丰收的美梦。
小时的我最怕黑乎乎软身体的蚂蝗,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歇身下来时,常有蚂蝗挂在裸露着的脚踝,鲜血沿着黝黑的脚脖子往下淌的情景,成了幼时我为之惶恐不已的事。安静地坐在田埂上几欲伸出小脚搅动泥水,双眼注视着水面下扭动着黑乎乎身体的蚂蝗飘荡过来时,紧张地收回双脚,快速地离开田坎。远远地观望大人们在田间演绎着忙碌的劳作之舞。
夏天,纤细的秧苗长得亭亭玉立,稻穗隐现禾尖。大人们偶尔背着喷雾器穿梭于稻田,除虫、拔草。空气里隐隐飘散出未成熟青涩的稻香。
起风了,金色的稻田里,稻穗渐渐垂下头,压弯了禾苗。又厚又密的稻穗随风起伏,波涛暗涌。这些汗水浇灌出的圆阔饱满的谷粒,风中摇曳,彼此撞击欢唱,似在告诉人们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到来了。
双抢是田野间最繁忙的时候。父亲回来帮忙,亲戚朋友也赶来抢收。长我十来岁的哥哥姐姐和堂姐表姐们也都挤过来,用镰刀割禾,递禾,然后挤在打稻机前,你踩一脚,我踩一脚,好不热闹。
稻穗脱谷后,收获粒圆饱满的谷子堆满晒场。稻草被堆成座座小山,那儿常常是蚂蚱、蟋蟀等小细虫鸣唱的地方,金凤凰迎着落山的太阳飞舞、麻雀聚集啄食遗落的稻穗追逐打闹的乐园。
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紧张的忙碌,犁田插秧。施肥,除草,捉虫,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静静地等待下一季的丰收,田野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祖辈们的希望,是祖辈们所有的生活来源。
(二)
30年过去了。夏天,我再次回到小山村,在新开发的地级高速路旁、小山村的入口处见到几方金黄的稻田,稻穗压低了头,饱满的谷粒似要爆裂开来。我爬向高处极目搜寻曾经那成片成片稻浪翻滚的金色荡然无存。只见远方宽阔的马路像履带横陈在村庄县际之间,碾过房屋、沃野,延伸至无边的天际。
马路两旁间或长出崭新别致的小洋楼,阔气的庭院,琼楼玉宇拔地而起。田野被切割得七零八落,越来越碎细的绿色小方块,显得孤寂,落寞。偶见几位垂垂老矣的父辈,佝偻着身躯在小块菜园地里挥舞着锄头,零星的几块玉米地,小撮高梁地尚郁郁葱葱地生长。远处随处可见光秃秃的黄土地,裸露的山体,烈日下发出无声的呜咽。
我心心念念的美丽故乡,难道也要在时代的洪流中失落,淹没在现代文明城市建设中?人们不再起早贪黑,零星的田野变成草莓园,果林,经济丛林……位置好的田野被开发成小区或游乐场。劳作于田地间的人们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杆,不再被泥土裹挟。然而,我的内心却并没有随着山村面貌的大改观而开心起来。
那一片绿野,那一片散发着清醇香味的稻浪,始终留存在我记忆的深处,随风高高低低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