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转折之光
5.2 张浩制作班级小程序受表扬
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物理课，初三（二）班的教室里，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挤压过，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焦躁与墨水纸张气息的沉闷。已是深秋，窗外天色早早地晦暗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教学楼的天际线，吝啬地不肯透出一丝光亮。这昏暗的天色，恰似许多学生此刻的心境——被各科堆积如山的试卷、永无止境的背诵任务，以及迫在眉睫、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月考，挤压得透不过气，只剩下一种机械的、被推着向前走的麻木。
张浩坐在教室中排靠窗的位置，这个角落既能避开老师大部分时间的直视，又能借窗外景物（尽管此刻并无甚景致可言）稍作精神上的喘息。他的物理课本摊开在桌上，翻到正在讲解的“串联与并联电路”那一页，笔记也象征性地记了几行，但仔细看去，字迹潦草，心不在焉。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凝聚在课桌抽屉口下方，那部被巧妙隐藏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亮着，散发出的微光映照着他专注的脸庞。那上面不是时下流行的手机游戏炫丽的画面，也不是社交媒体上翻滚的信息流，而是一个代码编辑器的界面。深色的背景上，一行行英文字符、数学符号和逻辑运算符，正随着他指尖在屏幕下方的飞快滑动、点击，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组合、修正。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嘴唇紧抿，全身的感官似乎都收敛、聚焦于这方寸之间的数字世界。讲台上，物理老师用粉笔敲打着电路图，讲解着电流与电阻的关系；旁边，有同学在窃窃私语抱怨作业太多，还有人在偷偷打着哈欠——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隔绝开来，成了另一个维度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他的“战场”，早已不在眼前这本勾画着标准答案的习题册上，而在这个由严谨逻辑、创造性算法和问题解决导向所构建的数字王国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那种掌控全局、从无到有创造事物的快感，这是一种与被动接受知识、反复刷题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一切的起始，要回溯到几周前，那个被陈静老师命名为“自主选择日”的下午。当大部分同学都在讨论着社团活动或抓紧时间写作业时，陈老师看似无意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对他说：“张浩，我听说你对电脑编程很感兴趣？是个很棒的爱好，需要很强的逻辑思维和创造力。”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里那些埋首于书本的身影，继续说道：“其实，咱们班有些日常事务，比如作业汇总、通知下发、学习难点收集，处理起来挺繁琐的，效率不高。我在想，要是能用上你的技术，帮大家，也帮班委们省点时间、提高点效率，那就太好了。”
这句话，像一颗微小却无比灼热的火种，精准地掉进了张浩那片早已厌倦了机械重复、渴望着用双手创造价值、解决问题的干涸心田。在家里，与母亲李婉之间围绕作业完成速度和质量的“拉锯战”早已让他精疲力尽，每一次争执都像是在否定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价值和能力。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一个能证明自己并非“不务正业”，而是拥有独特能力，并且这种能力可以被用于实际、创造价值的出口，一个不仅仅是用冰冷的考试分数来衡量的出口。
于是，“班级小助手”小程序的想法应运而生。他构想了一个能整合各科作业需求、自动标注提交截止日期、并能让学生以匿名方式反馈学习中遇到的具体难点的小工具。这对他而言，并非一个可以轻松完成的小项目。他需要自学更复杂的数据库知识来存储和调用数据，需要设计简洁友好的用户界面，更需要面对和解决编程过程中层出不穷、令人抓狂的BUG。无数个深夜，他借口复习功课，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实际却是在与一行行代码鏖战。屏幕的光照亮他年轻却执拗的脸，键盘轻微的敲击声是他与数字世界对话的唯一语言。他甚至牺牲了不少本就被母亲严格监管、寸土寸金的休息和娱乐时间，只为调试通一个功能，或者优化一段不够高效的代码。这个过程艰辛，却带着一种隐秘的、充实的快乐。
“张浩！”
一声压抑着怒气、却又因为身在课堂而不得不压低音量的尖锐低吼，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猛地炸响。
张浩整个人猛地一激灵，仿佛从一场深度沉浸的梦中被强行拽回现实。心脏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地一声将手机锁屏，像处理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塞进课桌抽屉的最深处，甚至因为慌乱，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桌壁，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脖颈僵硬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教室后门那块小小的玻璃窗。
窗外，母亲李婉那张写满了焦虑、失望与难以置信怒气的脸，清晰地印在玻璃后面。她显然是像往常一样，不放心儿子的学习状态，又一次提前下班，绕道学校来进行“突击检查”。此刻，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张浩，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刚才在手机上进行的一切“罪证”。那眼神里，有“果然如此”的痛心，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儿子即将在学业上“掉队”的深切恐惧。
一股混合着巨大屈辱、不被理解的愤懑、以及破罐子破摔般的叛逆情绪，如同岩浆瞬间涌上张浩的心头，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朵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为自己辩解，想告诉母亲他并不是在玩，而是在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甚至得到了老师默许的事情。然而，在母亲那如同实质般的、带着审判意味的眼神逼视下，所有冲到嘴边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最终只能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无声的哽咽。他甚至能清晰地预见到回家后那场必然爆发的、毫无新意的风暴——母亲会用那种疲惫又愤怒的语气质问他：“我跟你爸辛辛苦苦工作供你上学，是让你在课堂上玩手机的吗？”“马上就要月考了，别人都在拼命复习，你还有心思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编程？那能当饭吃吗？能帮你考上好高中吗？”……这些话语，他早已能倒背如流，每一次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试图伸向自己兴趣爱好的触角上。
教室里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寂静，几个附近的同学注意到了后门的动静和张浩的异样，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这让他更加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下头，死死盯着物理课本上那些复杂的电路符号，感觉它们此刻都变成了嘲讽的脸。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与对峙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张浩感觉自己快要被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淹没的时刻，讲台上的陈静老师轻轻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拍了拍手，那清脆的声音成功地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
“同学们，稍微安静一下。在开始今天的学习总结之前，老师想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请大家看一样东西，或者说，体验一个我们班同学自己创造的小成果。”陈静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能稳定人心的力量。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那目光似乎能抚平躁动，最终，越过了许多好奇的脑袋，精准而温暖地落在了此刻正深深低着头、试图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张浩身上。
张浩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极度紧张、隐约期待以及害怕再次失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不敢抬头，手指在课桌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