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二)(6)
就在这时,他看见其中一只狼猛地扑上前来,一口咬住了爹的左脚腕子,也在朝后边拉扯着。他爹痛叫了一声,然后紧咬牙关,额头上的汗如黄豆粒子一般滴落下来(至于这天是个什么日期,因当时年纪小,后来他已记不清了,只认定是发生在一个春天里的故事)。
他喊:“别咬我爹,放过我们吧,求你了!”
他大声地哭喊着。
一个孩子对野兽的恳求,这能说明是他太天真幼稚吗?
这时他爹竟对他笑了笑,却是一脸的痛苦之色,并且绝望地说:“没想到咱爷儿俩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他说:“爹!救我,我不想死!”
不知是炽热的阳光太耀眼,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了一切。但此时他却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在他看来是无所不能的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了,甚至是绝望!
那是一种沮丧的绝望,悲哀的无助!在后来他长大了才逐渐明白了,爹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不过,他爹的那张还依然年轻的脸是他不能忘记的!
在好多年后,无论是在回忆里还是在梦乡里,他爹的那张脸孔依然是清晰如昨日所见。这样一来,就会注定他将是无法从阴暗里走出来了!
生命,是需要相互支撑的,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呢?
魂不附体的父子俩就在死亡的边缘上徘徊着挣扎着,谁能成为他们的救星?
他喊:“有人吗?快来救我们!”
在求生的渴望支配下,他突然间高声喊着,要是能有一个猎人从这里经过那该有多好!
他再次听到了爹的嘿嘿笑声,不过那笑声听起来要比哭还难受!
在这个时候,他是多么地想念在家里等待他们能够打到猎物回去的姐姐和妹妹,在这生死离别的一刹那间,他渴盼着对那份亲情的眷恋!
另一只狼也正要跑过来。
也就是在这对死亡充满极度恐惧的时刻,忽听一声嘶吼,那是种咆哮,带着狂怒与威武,山谷间余音阵阵。他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觉得有两滴水珠儿在眼皮上滑落到了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模糊中看到丛林的上空飞翔起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地盘旋着。在不远处,他骇然地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一身长长的黑毛,在它颈下胸前有一条明显的白色月牙状斑纹,看上去甚是威风和强壮,刚才还四肢着地缓慢走着,这时就直立站起,呲着洁白的长牙齿,正用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其脑袋像狗,眼睛却不大。
这家伙一出现,本想上前撕咬他爹的那只狼停下来在那里犹豫住了,处于观望状态。
他不认识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就见它笨重魁梧的身躯慢慢腾腾地走到了一棵松树下,站起身来向上看去,接着伸出爪子扒拉下一个悬于树枝上像硕大蘑菇状的东西,突然就见它一阵慌乱,似受到什么东西攻击了一样,但它还是显得很顽强,对落在地上的那东西摇头晃脑地吃了起来(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熊在吃野蜂巢上的蜜,遭到了野蜂的蜇)。
他更是害怕了,无助地喊了声:“爹!那是——?”
他爹的表情更是难看起来,没有回头去看就说了句:“是熊瞎子!”
由于熊的突然出现,对狼起到了震慑作用,让它们不敢为所欲为,似乎是一切都是处于僵持的状态了。熊很快吃完了东西,它向父子俩这边走来。那只观望的狼似对熊很惧怕,然后似很慌张地掉头跑开了,而那只正咬住他爹腿的狼也似发现情况不妙,犹豫中松开了咬着爹腿的口,它望向了那个个儿头魁梧的巨兽,很不情愿地呜呜几声,露出的牙齿上沾着鲜红的血迹。见那怪物正朝这边走来,这只狼也只好放弃了它贪婪地野性,灰溜溜地向逃走的同伴追去,很快就隐身在丛林之中了。
看到如此怪物走来,他更是惊魂出窍,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爹就十分惊恐地说:“不好,是熊瞎子过来了,快上来!”
这真是走了两个煞星又来了个阎王!他听别人讲过,这熊瞎子要是用舌头在人的脸上舔上一下,那人的脸就没了。
狼去熊来,再次给父子俩的生命构成了严重威胁。他借着爹的向上拉劲,奋力向上攀爬,弹蹬着腿终于脱离了濒临坠崖的危险地带。这时那只熊瞎子已经离他们也就是几米远了,父子俩再次陷入了极其危险境地。
他说:“爹!”
他爹说:“你快往回跑,别管我!儿子,到任何时候都别忘了自己是个男子汉,你姐姐和妹妹就全靠你照顾了!”
他说:“爹!”
他爹说:“别管我!”
他爹一把抓起了那支洋炮,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那只熊瞎子。
他转身就跑,脖子上的那个布兜子也没丢下,直奔不远处的那棵大槐树。他年纪虽小,但却知道两条腿的人是永远跑不过四条腿野兽的!
远处幽幽传来两声嚎叫声,听上去像是那只神秘莫测的白狐。
枪响了,接着就是一声嚎叫。
为了阻止那熊,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开枪了。
他在一哆嗦之下,回了下头,就见那只熊瞎子直立起了身体,疼痛难忍地张牙舞爪转了一圈儿,左耳朵上冒出了鲜血在往下流,却没有倒下去。对于这个体型笨重巨兽来说,不是普通猎枪就能一枪毙命的,更何况是没有击中要害呢。他在想:肯定是爹在恐惧中手忙脚乱的,所以枪打得不够准了!
他喊:“爹!快过来,咱们上树!”
他高声喊着,知道熊瞎子厉害,被激怒的它要比狼还凶恶,被逮到只有一死!只要是上了树,也许还能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爹还在举着没有枪药的枪,仿佛是在与熊瞎子对峙着,那时他不知道爹是被吓傻了还是在恫吓着那熊瞎子是在掩护着他跑,像是忘记了自己跑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爹在为掩护他赢得逃跑的时间。
他爹说:“你快上!”
他爹没有回头,却在紧盯着那头熊。
他把凡布兜子甩向背后,抓着树枝就拼命往上爬。那时他的个儿头也不低了,能到爹的胳肢窝地方。再有这棵树多亏枝杈多,不然就难上了。就关于这上树一事,才使父子俩大难不死,后来他爹还多次夸奖了他,这也算是急中生智吧!
在一处没有可蹬跐的枝杈地方,他两手握着树枝在打秋千了,只要一泄气就会前功尽弃地掉下来。
正在他万分焦急时,他爹看了他一眼,开始朝他这边后退着,然后拎着枪跑了过来(那速度称不上是跑,因为是瘸着一条腿,裤子的裤腿处被撕开了,被狼咬的地方鲜血直流)。爹来到了树跟前,先是托着他屁股向上推,然后是托起他两腿。
他万分着急地说:“爹,你也快上来!”
那只熊瞎子像是被打懵了,一时间还没缓过神儿来,或者是也顾忌他爹手里的那个会冒烟的家伙。
他爹把枪斜挎在肩膀上,怕是掉下去,也费力地攀上了树,他在上面也帮着拉住爹的衣服领子往上扯拽。
他爹说:“其盛,再上高些!”
他说:“爹,你的伤?”
他爹说:“我没事儿。”
再往上爬时,他忽觉左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被一根枯枝给刮伤了(这个留下的伤疤一直伴随到他死,这伤疤就像是时刻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过去一样)。
在居高临下时,父子俩认为是安全了,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息一会儿,他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郑重地说:“我——我不能死,你——你是更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抛下你们三个不管的!你——”
他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在后来,他才明白爹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意思!
他说:“爹!姐姐和妹妹还在家等着呢!”
他是想用这话提醒爹,为了姐姐和妹妹,千万不能悲观绝望。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真想大声地哭出来。他是多么想用哭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无助,哭能代表着一个孩子的可怜和脆弱。但他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因为不想给已经是束手无策的爹增加压力。他自信要比姐姐妹妹勇敢坚强的,因为他是个男人,爹曾为此多次教训并且鼓励过他。
站在树上,他四下里看了下,却没发现一个人的影子,感觉到他们父子俩像是被人们抛弃了一样的难过!
失望和绝望袭上心头。
该怎么办?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唯有祈求那熊能离开,将他们放过。甚至是想到了在天堂的娘,能显灵帮助他们逃过此劫难。
可是,那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能就此善罢甘休吗?
他爹问:“那火药罐子没弄丢吧?”
他摸了下帆布兜子说:“没有!”
他爹说:“这就好,看来我们还有希望逃过这一难的,你把它——”
看来爹是想做准备,以防不测。
就在他刚要伸手摸向那兜子时,却发现那熊瞎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它摇了下头,抖了抖身子,然后伸出长舌头舔了下从耳朵顺着脸淌下的血。接下来,它闻着爹腿上留下的血迹开始搜寻着。这样一来,刚才萌生的沾沾自喜又没了,他听说过这家伙之所以叫熊瞎子,据说是眼神儿不太好,视力有限,往往是依靠着灵敏的嗅觉来寻找目标的。
已经来不及往枪里装火药了!
其实,在看到白狐到此时的时间是很短的,这一系列变故估计也超不过十分钟。
见熊瞎子顺着爹留下血的踪迹寻觅而来,他又绷紧了浑身每一根神经,甚至是能够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说:“爹!”
他爹说:“嘘——抓住树枝,别说话!”
紧张中,恐惧感再次袭来。
他站在一根粗壮的枝杆上向下看着,双腿哆嗦得像筛糠,几乎随时都有可能瘫痪下来,甚至是害怕不知啥时握紧树枝的手会突然间松开,那就完蛋了!在大气不敢喘的情况下,那只熊瞎子还是违背了他的心愿来到了槐树下,它直立起身子,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那是在捕捉父子俩的踪迹。
父子俩都屏息敛气着,心也都提到嗓子眼儿地方了!
他从上向下看,见爹腿上的鲜血正在向下滴落,一滴又一滴的,像是雨过天晴后檐间的滴雨,没有一条线似的成串下落,不疾不徐,显得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看上去很有节奏感。但是,那每一滴血,让他看在眼里都会有让心痉挛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