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他的一剑干脆利落,很多时候往往让人看不清过程便已结束,只留下满地尸体。
他挽了个剑花,利剑入鞘;身后的地毯发出索索的声音,他蓦然回头,便看到了她。
4岁左右的女孩咯咯的笑着顺着地毯向他爬来,她身上的大红外衣顺着她移动的方向向他拖过来,或许是她母亲的外衣;横在他和她之间的是她母亲的尸体,只是她仿佛没有看见依然咯咯的笑着,她仿佛沉浸在给自己建造的快乐里无法自拔。
她抬起头,咯咯的笑着,她笑的是这样的没心没肺;她的脸是圆圆的苹果脸,眉毛有些淡;她一脚跨过躺在地上的女人尸体,然后举起双手看着他说,抱抱;那时她依然在笑着,只是她身上的外衣拖过地上流淌的鲜血,红色却愈加刺眼。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抱起了那个红衣女孩离开。
二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在这夜色如墨的夜晚沉沉睡去;他轻轻的将她放在农户的门口,大红色的外衣盖在身上,只漏出脸部;之后便踏步而去,没有一丝回头。
六年间,他走过很多地方,但是总是会想起那个穿红衣的女孩,那个爬过躺在地上的死去女人的女孩;于是他决定回去看看。
六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当年的农户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他有些失落,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了。
他在酒肆里买了一壶酒,然后顺着街道向前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动;一袭红衣从楼上飘下落在了他的头顶,他望了望周遭,阁楼的侧面有个牌子,上面写着二十四乔,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他走了上去,再次看到了她,起初她在二楼的窗台边蹲着,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裙子,应该是比她大的孩子穿旧的,对于她明显是太大了一些。她那么的瘦,宛如一根无依无靠的铅笔插在笔筒里一般地被圈在大裙子里面,他将红衣递了过去,她披在了身上宛如当年那沾血了般的红。那袭红衣还是太大,毕竟她的身体还小,红衣一直垂到地下,她看着他笑了;她附在他的耳边说:我要出去。
他决定带她出去,虽然二十四桥的背景很可怕,但是就是这样想的;
那个夜晚,他领着她走了。整个过程里,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心情。而她就伏在他的背上,非常地乖。他翻过城墙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飞了起来,于是又开始了欢愉的笑。生活对于她,像是一场又一场的游戏,总能令她兴奋不已。
她没有任何行李,除了那一袭红衣。
三
他用红衣将她包了起来,然后背在自己身上;一路上她一直在他的肩膀上生活,她非常习惯,她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多时候总是用鼻子凑到他的身边深深的吸几口,于是变得怎么都不肯下来。他给她买了樱桃吃,她就把樱桃核从他的脖子后面吐进他的衣服里面。她有点感冒了,小鼻子不断淌出鼻涕来,她就也把鼻涕抹在他的背上。
他从那时就应当意识到,他太宠溺她了。一路上,他还给她买了风车,买了甘蔗,买了一串一串的铃兰花。她都喜欢,都欢喜地接过去。可是把玩片刻就扔掉了。她似乎对这些东西都只有冷淡的欢喜,总也长不了。
她喜欢吃南城老崔记得双皮奶,他背着她一次次的去吃,她喜欢吃东西的豆酥烧饼,他也是一次次的带着她去吃。
她喜欢看海,于是时常在下午时光,便会带着她去海边疯玩,那是她总是调皮的把海水撩在自己身上;最后他只能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四
二十四乔的人终于还是找上了他,虽然他无数次想到这钟情况。
他并没有下杀手,只是将二十四乔的人打昏了过去;他叮嘱她不要乱跑,然后开始准备再次逃亡所必备的东西。、
他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她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上过大的红衣掩着她幼小的身体,她看着他说,抱抱,我累了。
他抱起她,在侧头的瞬间便看到那些二十四乔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只是脖颈处的纷乱伤口证明曾经有无数次的刀锋砍于其上;那一刻他分明问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她,只是她依然在笑,脸上是不屑的表情;
他看着她的笑,觉得是那么的寒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四岁的她是有记忆的,她一直记得是谁杀了她的家人。
可是她没有问,他也不曾说。
五
二八芳龄的时候,他开始为她买陈记的胭脂,周庄的锦绸,柳溪的轻纱,他觉得她是喜欢的;只是她很少用这些东西,买了也只是堆在一旁。
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回来总是一身的疲惫,有时候身上甚至会带一些血迹;她问他去了哪里;他没有说,只是会把自己见到的稀奇的东西买回来放在她的面前。
她冷笑一声便披上红衣走了出去,夜晚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他出门寻找,在二十四桥的对门借口他看到了她,此时有两个男子围着她轻薄与她,她知道他看到了,然后笑了笑迎合着他们。
他有点生气,拔剑而出,带出了风,有血随之而去,染红了那袭红衣;她看着他笑了,犹如四岁的时候她喊着抱抱的时候的笑,只是一个薄凉了时光,一个墨写了相思。
他越来越不懂她,有时,他恨不得告诉她是他杀了她全家。
他越来越恐惧,时常去寻醉,只是希望能够忘记一些东西。只是做过的又怎能轻易的忘记。
六
他是杀手,时常他会在梦里醒来。
他总是梦见有个无助的小男孩站在柴房,拿根棍子一下一下的刺出去;他曾亲眼看着父母在眼前被杀掉,他曾亲眼看着人贩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将他卖了出去,他曾亲眼看着那个贵族的少爷在他本已可怜的饭菜中参入沙子,后来他用一把剑将他们全部杀死。
他杀人从来只一剑,不多不少。
他醒来的时候,她又不见了,只有桌子上一张纸写着“十万两白银赎人”和地址
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被绑到凳子上,身后有三个拿刀的男人,是二十四乔的人,他在考虑着该如何才能救她出来并且要保证她的安全。
他正在思考,浑然没有发现他的背后有几个人拿着弓箭瞄准了他,他只感觉到一阵麻木,便倒了下去;世界在他的眼睛里翻了个个儿,血汩汩流出来。他感到了自己的血的温度,那么温热,他看了看她,眼里有一丝歉意;他看到她被解了下来,然后那几个男人像奴仆一样站在她的身后,他有些惊讶,有些不解。
她笑着向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那袭红衣盖在他的身上,
我美吗?她问道
他点了点头
可是你从来不说你喜欢我;说完她便站了起来。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可是却没有悲伤
他想问她是否记得他背着她翻越城墙,她以为自己是在飞了,笑得那么欢畅。
他想问她是否记得他背着她,他给她买樱桃买棉花糖买风车,她一直生活在他的背上,那是她曾最舒服的家。
他想问她是否记得他带着她出去他们经过海边大道,风是那么清爽,她把手放在他的腰上,那算不算一种依靠,那算不算?
他想问她是否记得他疲惫不堪杀了人,还记得要给她买些稀奇的新鲜的东西。
只是他不曾说过他喜欢她。
他的血顺着衣服慢慢流下去,将红衣染的更艳,他横在她的脚下,像是一条隐约不见,细微得不值一提的小溪流。她跨越,离去,然后渐行渐远。
七
可是,她从四岁那年就记得那个他,那个宠了她十几年的他。
只是这么近却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