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放假的前几天,班级内隐忍压抑着的躁动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空气中弥漫着巨大的兴奋因子,在这样的狂欢与喧嚣中,我颇为清高地管老师借了本书,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读。然后,我遇见了你。
我一直喜欢encounter这个词,舌尖抵着牙齿席卷上颚,气流冲出口腔的一瞬间可以听到清晰的卷舌音,脆生生的。我还喜欢它的另外一层含义:艳遇。我曾无数次想过,你之于我,就是最好的艳遇。
然而我们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缘分。
对于那个时候的眼里只有成绩与老师的宠爱的我来说,你所做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我非常喜欢你,觉得你迷人又可爱,瘦削却结实的身材,不经意间孩子气的神情都让我对你迷恋不已,然而我却不明白你的追求。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美国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刻拒绝找工作,放弃与伊莎贝尔的婚约,只身前往巴黎。任谁说也不停听,倔强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在拉丁区的三等旅馆中租了一间屋子,房间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破烂的铁丝床,稍微有点样子的一把椅子还只有三条腿,就连邻居,也都是吵闹肮脏的人。我实在难以接受你拒绝所有人的好意只为过上这样的生活。
“我并不在意这些。人们用不着上夏奈尔服装店,仍旧可以穿得很好。而且所有有趣的人并不住在凯旋门附近和福熙大道上,事实上,有趣的人简直不住在那儿,因为有趣的人一般钱都不多。我在这认识不少的人,画家,作家,学生,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什么样式的人都有,而且你会觉得这些人比那些性情毛躁的侯爵夫人和目中无人的公爵夫人有趣多了。而且我用不着有个男管家和两个手下人伺候我。”你对我说。
你还说你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距离大学城和图书馆很近,你每天都去大学里旁听,也会去图书馆读上八到十个小时的书。你说精神的生活是极端幸福的生活,只有一件事可以同它媲美,就是当一个人飞到天上,越飞越高,被无限的天空包裹着的时候,是那样的快乐,对世界上任何权利和荣誉都视若敝屣。
我对你的向往只有懵懵懂懂的一点了解,更多的是无力和气苦。我真心不懂你所说的生活究竟有多大用处,它既不能让你住得舒服,又不能让你吃得丰盛。
我气的扔下你,继续为高考奋斗。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在考试中发挥失常,连最简单的题都计算错误。闷闷地过了一个暑假,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报了道。出于习惯,我去图书馆逛了一圈。这一逛,就定了终身。
我真开心又遇见你了。距离我们上次相见,已经过了一年半。然而你好像从时间的五指山下逃走了一般,丝毫不见疲态,反倒是我,无精打采,瞬间老了十岁。只是你的穿着真真地惊叹了我,一副穷酸破烂样儿,裤脚已经被磨的起了毛边,下巴长满胡茬,头发纠缠在一起,只有那双眼睛,更加明亮动人,眼神中的光芒仿佛能照进人的心里面。
我邀你一同吃饭,打趣你是不是被美国的经济危机弄得破了产到处要饭。你仿佛全然不知道的神态让我大为吃惊。
“你是不是没法子混了?”
“没有,我很好。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哦,你看上去好像三天没有吃饭的样子,而且你穿的衣服只配扔到垃圾箱里。”
“有这么糟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事实是我本来打算置办些零碎东西。不过,我好像从来没有兑过现。”
“别傻了,拉里。我不是个富翁,但是,我也不穷。让我借几百块钱给你,不会搞垮我的。”
“多谢。不过,我并不缺钱用。我的钱够我花的了。我所有的钱都买了政府公债。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跌价了。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只知道山姆大叔仍像往常一样规矩,继续付利息。事实上,过去几年中我的用度极小,所以手里的现钱一直很可观呢。”
你说你去了法国北部的一个煤矿村,还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他白天的时候言语粗俗不堪,动辄骂骂咧咧,可是一到晚上喝了些酒之后,他就会以一种虔诚的神态谈论起神秘主义,当第二天清晨你再问起他的时候,他总是看起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你打个鼻青脸肿,这人可真有趣。当你谈到一个寡妇在你睡着之后摸进你的被窝而你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我仰天大笑。
在你讲了那么多事以后,我问你有什么收获。你笑而不语,你总是这样,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只是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功利主义,也多少读了一些书,能够隐约地猜到你在找什么,只是我想不通上帝于你有何意义。
我并不打算绕圈子,便直接开口问:“上帝能给你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好笑的神气,然而并无恶意,只是淡淡笑着,好像对于我会知道并不吃惊。沉默良久,你终于开口道:“死者死去时的样子看上去多么死啊!”
从那天起,我陪伴着你,从日落到黎明,历经无数个日日夜夜,走过所有信仰之地,踏遍烟火红尘,目睹你散尽千金,终成“凡人”,而我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洗礼过后,终于明白了你所追寻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