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曾想，她刚正准备梳洗，以褪去那些在毓和楼难免沾染上的风尘气，好清清爽爽地去见大哥前，他的亲信——刚升任为胥府管家的木伦便急急地派了个婆子来院里请她去议事。

　　睦琳从小便是养在花房里手捧着蜜罐的姑娘，这时也没有那么多心眼与计较，一天一夜之间忽然经历了如此大落大起，心里除了那些隐隐的思虑，更有着无尽委屈与思念想向一直与爹娘一道疼爱自己的大哥倾诉，便也就顾不得梳洗与闺秀之道，赶忙跟着那婆子朝主厅快步走去。

　　方在门框外看见大哥那难掩疲累却依旧亲近的脸时，胥睦琳的眼眶便开始微微泛红了，她有意忽略了大哥脸上从未对她显示过的严肃的神情，两只圆圆的眼里渐渐蓄起了两湾盈盈的泉水，瞧着愈发楚楚动人。可大哥见她来了，神情非但没有缓和，反而用她从未在大哥眼中见过的复杂神情凝视着她。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急促地转过身去，仰着头使劲将泪水逼回眼底，再转过头时，她已言笑晏晏。

　　大哥在她进屋前，已示意所有仆从、丫鬟都退出门外守着，她早该想到，大哥已成为一家之主，不能只是一个只会把她当小女孩宠爱的知心长兄了，他这么着急唤她来，想必要商量的事绝对与兄妹温情无关，反而关系着家族命运。

　　她用着她能做到的最清冷的语气开口：“大哥，你妹妹三天后就要去服侍我们的杀父仇人啦，不知兄长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是玩笑的语气，但任谁都不难听出其中的戏谑与讥讽。

　　二人都知道，过去那些温情甜腻的兄妹相处的日子只能留在回忆里了，为兄的要担当一家大业，筹谋布局报心中父仇，而她若依然想要做个好妹妹，就得协助兄长，做一颗精妙的棋子，助其造局。

　　低头苟活永远是最简单的选择，但他们都知道自己绝不会走那条阳关路。胥家的天一夕之间已经全然变了，过去这里有多少欢乐，现在便有多少压抑与纷扰在胥家上下的人心中肆意游走。

　　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急急地来寻兄长最终也是为了这件事，可她还是难忍下心底怨怼，忍不住用那样冷漠刺人的语调和兄长开口了。

　　语毕，又微微低下了方才倔强昂着的头，仍是不敢去看兄长对自己的这番话会作何反应：若是悲哀的，她不忍看：若是无动于衷愈发冷硬的，她更看不得了。

　　一室静默。

　　这回，终于是她的兄长打破了这片沉寂，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发出了她堪堪能听见的、熟悉却也陌生的声音：“大妹，你也知道，自从父母含冤猝然而死，我们整个胥家便已不复从前了。”

　　胥睦琳这才猛地又抬起头来，直直望向大哥眼底，里面业已满是坚毅不渝的内容，她知道，长兄心意已决，不论用何手段，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做的。既然这样，确实是她去最稳妥，因为，虽然不知道大哥还有什么后手，但人心难测，尤其在这个时候，也便只有她不会对胥家变节了。

　　“好。话不多说，我去做吧。”她还没待长兄再开口，便毅然回答。

　　“我会成为一弯利刃，直刺其心口，纵使不能手刃他夺其性命，也要让他大伤元气。”

　　“只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或者是请求，我要你把你的全盘计划，都告诉我，我要明明白白，全部知晓，不留一丝隐瞒。”

　　“好。”低沉的声音回应着。

　　胥睦琳难免对兄长毫不犹豫的回答感到疑惑，想从他的神情看出些端倪却未果，因为兄长一步上前拥住了她，用她最熟悉的姿势，就像过去她在女学被先生罚抄写后感到委屈时，大哥安慰她的姿势一样，让她靠在他宽张厚实的肩上，一只大手缓缓地拍着她。

　　她这几天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让自己暂时丢下心中杂绪，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于是她也没有看到，兄长深邃的眼睛目视前方，神情愈发纠结、隐忍，是那种迫不得已却必须有所抉择时的神情。

　　如果她看见了，便会更早地，懂得很多事情，因为从这天起，不止长兄一个人，在看着她时，都带着这种复杂的神情。

　　刚听到父母自决而亡的消息时，她除了难过，还有些委屈，为父母最终抛下自己而极度失落。却也很快释怀了，因为他们终于是解脱了，是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可是，当她渐渐明白那几人目光里的深意时，慢慢发现自己永远是选择中不被选中的那一个，她只能放任自己，一天天心灰意冷。

　　谋定而后动，是他们在动，在互相博弈、较量，而她总是那一枚棋子，可以被任意移动，也会被，随意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