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看破
陈恒赶快把刀抽了出来,那上面似乎染满了血迹,而且血还没有干,正顺着刀的边沿往下面流着,刀鞘里面的血似乎更多,随着刀被抽出来,血也从刀鞘中被带了出来,顺着刀鞘的壁往下面流。陈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刀,似乎比起地上的尸体来,更让他自责的是自己的这把刀。
宋慈看了看陈恒手中正在滴着血的刀和刀鞘,但他似乎并没有被陈恒的刀所吸引,他转身开始查看着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但看了一遍之后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不过他好像是又闻到了什么气味,用鼻子不断地嗅着,慢慢地他走到了窗户的旁边。宋慈看着那个对开的窗户,用手推了推,窗户下面用栓卡住了,关得严丝合缝。
这时掌柜突然走了进来,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冷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转过身去,准备往外走。
“店家,我们都会守口如瓶!”宋慈说着看了看屋里面的所有人。
大家都明白了宋慈的意思,都纷纷说“是啊,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用不着,说出去我也不怕,反正过几天我就不打算在这里做生意了。”
掌柜走后,宋慈看着地上的尸体,揣摩着她刚才所说的话。
吴秉公带着仵作来验了尸之后,就把张俞的尸体带走了,陈恒等人帮着掌柜一起清理好了屋子之后,也回府衙去了,邓忠和两个兵士也回了军营,宋慈于是一个人走到了楼下。这时他看见那个疯女人蒋氏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后院和厅堂的连接处,掀着布门帘,正在冲着他傻笑。宋慈觉得,这笑容似乎是一种嘲讽,嘲讽着自己的无能。
宋慈来到了府衙,想找陈恒问一些事情,却被告知陈恒已经被羁押了。宋慈大惊,赶快赶到了通判官邸,向连净贤询问原因。
“盗犯张俞被杀,陈恒的刀上满是血迹,之前又都是他一个人进去的,不是他杀的人,还能是谁?”
“陈恒刀鞘中的血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人血。”
“嗯?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
“陈恒的刀鞘中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血,兄长不觉得这太夸张了吗?”
“这有什么夸张的?”
宋慈思考了片刻,又说道:“凶手这次杀人所用的凶器和府衙中那名衙役被害时的凶器一样,都是前后平直的刀,而且致命伤处也一样,都是穿左胸而过,一刀致命。但如果仔细查看尸体的伤口,就会发现还是有所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上一次尸体伤口处下方的皮肉裂开,而这一次是伤口上方的皮肉裂开。”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上一次凶手是刀刃冲下刺入死者胸口的,而这一次则正好相反。”
“这一次是刀刃冲上?这么说不是同一人所为?”连净贤皱起了眉头。
“不,凶手是一个用刀的高手,而高手练刀总会有一定的习惯,如果刀刃冲上刺别人,那么就意味着刀竖立起来的时候,刀刃是冲着自己的,没有人会这么做。”
“那你的意思是?”
“这样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似乎不想弄脏床上的东西,他是先把死者拉到了床边,让死者头朝外,脚朝着床里面的墙壁,然后才把刀插入了死者的左胸。他的刀并没有反过来,而是把死者的身体调转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死者的床上倒是没染上血迹,但是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呢?”
“这一点我还没有想清楚。”
“你说这么多和陈恒刀上的血有什么关系?”
“兄长你想一想,凶手考虑得如此细致,他会傻到在杀完人之后都不擦拭一下,就直接把刀插回自己的刀鞘中吗?就算凶手没有擦拭,杀完人后就立刻把刀插回了刀鞘中,那把刀上所留存的血,能多到从刀鞘中涌出来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是有人事先准备了一定量的不知道什么血,然后直接把血灌入到了陈恒的那把刀的刀鞘中,再把刀插上。刀平放了之后,刀鞘中存在于底部的血渐渐铺满了整个刀鞘。陈恒又把刀拿起来之后,随着他行走时候的晃动,刀鞘中的血便慢慢地涌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刀是陈恒一直带在身上的。”
“所以我才要去问清楚。”
连净贤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又开始在屋里面踱步。
看到连净贤还在犹豫,宋慈有些急了,说道:“兄长,陈恒毕竟是府衙的班头,为临安府出过力,还上过战场,为大宋拼过命,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受冤屈呢?”
“可是,官家的颜面……”
听了连净贤的话,宋慈有些生气了,他也站了起来。
“通判大人,一条人命没有了,难道您和知府大人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愧疚?哼!那张俞是个偷盗的贼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好愧疚的?”
连净贤说完背过身去。
“难道就这样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无辜之人替他受过?”
“真凶,真凶,你说的真凶到底在何处?”
宋慈叹了口气,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大概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连净贤转过身来问道。
“我觉得这个凶手不简单,他身后很可能还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我现在还不能说。”
“你连我都信不过?”
“不是,这几个案子可能牵涉重大,现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必须先要弄清楚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慈看连净贤没有说话又说道:“如果能把背后的东西调查清楚,一定是大功一件!”
连净贤听到宋慈的话后,有些兴奋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想说什么却没有张开嘴,脸上刚刚出现的惊喜之色又开始消退了。
“而且官家的脸上也会十分地有光彩!”宋慈又说道。
“此话当真?”
宋慈的这句话似乎引起了连净贤的重视。
“千真万确!”
“好吧!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确实有些道理,我就再帮你去向知府大人求情。既然你说此案事关重大,那我就给你宽限一些时日吧。我还给你五天的时间,从明天开始算起,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五天一到,我就不管那么多了,你也什么也不要再说!”
“兄长,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我想请兄长把当年冯南的所有案卷都调出来,让我查看一番。”
“冯南?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粮草中下毒的判徒!你要他的案卷干什么?”
“兄长以后就知道了。”
“好吧,不过临安府的资料不全,另一半在殿前司,我只能帮你把临安府里面有的资料调出来。”
“多谢兄长。”
在临安府衙的案卷仓库中,宋慈在仔细地翻看着沾满灰尘的案卷。桌子的左侧放着他已经看过的案卷,右侧放着的是他还没有看的,随着左侧的案卷逐渐增多,右侧的逐渐减少,宋慈眼中的迷惑似乎也越来越少了。
“就只有这些了吗?”
宋慈合上了最后一本案卷,向管理案卷资料的文吏问道。
“是的,当年冯南的这个案子,资料已经算是多的了。”
宋慈谢过那名文吏之后,走了出去,之后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陈恒的牢房外面。陈恒抬头看了看宋慈,又低下了头,并且把脸转了过去。
“多谢你来看我。”陈恒说道。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宋慈问
“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我喝酒误事,死有余辜!也许就是我在恍惚之间走进了那个屋子里,杀了那个人也说不定。”
“不要胡说,张俞不是你杀的,我已经在房间里面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再说,你的刀鞘里面那么多的血,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你也看到了,我的刀上沾满了血!之前就是因为我的失败,神射军才会全军覆没,我的刀上本来就是沾满血的!”陈恒说着哭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尽力了,就不要太自责。你刀上的血迹,是有人要嫁祸于你。”
“你不会明白的。”陈恒流着眼泪说道。
“也许我不明白你的遭遇,但是我明白,人只要还活着,就要振作起来,负起责任,而不是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最后一句话宋慈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陈恒抬头看了看宋慈,眼中似乎显出了一丝光亮。
宋慈继续说道:“既然当了捕快班头,就应该拼尽全力,抓捕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而不是一直活在过去的愧疚里面!”
宋慈看陈恒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就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听到宋慈要问自己事情,陈恒突然抬起了头。
“我查了之前冯南的案卷,有一条记录说是案发之后你们给冯南做过证,你们当时说之前去过他的家好几次,从来没有在他的家里面见过那些包裹毒物的物品。”
陈恒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没错!我还记得,当时的时节和现在差不多,天气还没有很暖和。我们之前就经常去冯南的家里一起喝酒,冯南当时很正常,他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我们说的都是真话,可惜我们当年的证词根本就没有得到重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你是要问什么?”
“我想问,你们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衣服?”
“对。”
“这、这有什么用吗?”
“你先别问那么多,先好好想想。”
陈恒努力地回忆着,宋慈似乎等得有些着急了。
“你们那天穿的是不是袍衫?”
“好像是,”陈恒又想了片刻,然后他睁大了眼睛说道,“没错!我想起来了,我们最后一次去冯南家当时穿的确实是袍衫,你是怎么猜到的?”
“什么颜色的袍衫?”
“颜色?”
“对。”
陈恒又想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说道:“好像我穿的是深黄色的袍衫,我兄弟穿的是灰白色的袍衫。”
宋慈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显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宋慈没有理会陈恒的问题,又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上午在客店里面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吧?”
陈恒努力地回想着,之后把自己所看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宋慈。
宋慈皱起了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你确定你最后一次打开门看的时候,张俞还活着?”
“绝对没错!虽然我喝了酒,但那是我亲眼所见,我看见他的胳膊和腿儿一直在动,才出去了的。”
“不对!我看过尸体,那张俞绝对不是刚刚才死的。我到客店里时,你说你刚刚才进过房间,那这就不对了。你进到房间里面的时候,张俞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陈恒彻底糊涂了,他想难道真的是自己当时看错了吗,但他记得十分清楚,自己进去的时候,那张俞明明还在床上躺着,绝对不会错。与此同时,宋慈也皱着眉头,正在努力地思考着。
“你没有去看他的脸对不对?”宋慈突然问道。
“对,我、我没有走过去看。”陈恒说。
“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把床弄脏了。”
陈恒似乎并没有听懂宋慈在说什么。
“你回想一下,你最后一次进入张俞房间的时候,看到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这、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关着的吧,那张俞怕得要死,他肯定不会开着窗户,对吧?”
“还有,”宋慈又说道,“你确定你拿的那把刀是你的吗?”
陈恒觉得宋慈完全是多此一问,但他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虽然官府配发的腰刀都差不多,但另外那两个捕快根本就没有带刀,所以那把刀肯定是我的没错。”
“这么说你的刀离过身?”
“是的,”陈恒低着头说道,“我喝酒的时候把它留在另外一张桌子旁边了。”
宋慈又思考了一会儿,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你刀鞘里的血是怎么弄进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