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尊严 ——读《丧钟为谁而鸣》有感

“你听说过这事;你听到过枪声;而且你见过尸体。”战争似乎离我们很远,但似乎又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听见它的残酷、它的可怕,听见生的渴望和死的苦痛,却听不见生命尊严的破碎,听不见良知与灵魂的挣扎。

战争最可怕的不是流血与死亡,而是它给人类带来的,对于生的尊严、死的尊严,对于超于生死之外的生命的尊严的践踏。

对生的尊严的践踏,便是战争对人类“生”的意识的消磨。战争将暴力和屠杀扭曲地常态化,让血腥与死亡充斥在阳光照耀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如此以消解“生”的存在。那生的尊严又是什么呢?是有尊严的生,有尊严的活着,是保持自我的本心,明确自己“生”的存在。

老头儿安塞尔莫说:“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干。”这便是生的溟灭了。生而不见自己,只看得到别人、听得到别人,随波逐流,世人做什么便做什么,世人认为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游击队的绝大多数人是如此,战争中的西班牙也是如此,不论是被视为法西斯分子的贝伦多中尉,还是共和国一方的安塞尔莫,都是在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反抗而反抗,为了战争而战争,却并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小说的主人公罗伯特×乔丹也是如此,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似乎从未思考过,“活了整整半辈子,觉得生活似乎有点儿意义,但结果总是毫无意义。”直到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爱人,遭遇了叛变和回归,才思考了一生中应该思考的东西,挣扎在明确自我的边缘。为什么来到西班牙?为什么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为什么执行这此任务?因为是“反法西斯主义者”?因为是不得不执行的“命令”?不,都不是,是因为战争发生在他热爱的西班牙,因为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因为因为他是人类的一员,任何人的死亡都是人类的损失,因为人类命运息息相关。

对死的尊严的践踏,便是战争对人类对“死亡”的敬畏的消磨。人之初,性本善,这并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是完全纯粹的、没有一丝一毫杂念的,但是在没有战争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人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欲望在合理范围之内,虽然憎恶黑暗却能不越过道德与法律的底线,彼此和睦相处。

但是战争给他们洗了脑,使人发痴发狂,把人灵魂深处的罪恶呼唤出来,让他们变得毫无人性可言。“杀戮一幕是超现实的、象征的——但绝不是不真实的——表现了西班牙内战的悲剧。”一方面是法西斯分子的暴行,小说中借玛利亚的叙述展现出来,“长枪党党徒把被杀者的亲人(姑娘和妇女们)捆绑成一串,带到村里的广场,一个个折磨、凌辱。她是村长的女儿,敌人拿她开头。他们把她拖进理发店,几个人按住她,齐根割下了她的辫子。一个长枪党先用割下来的辫子抽打她的脸,然后用辫子塞住她的嘴,并扎住脖子,在脑后打上结,接着用理发推子在她头上乱推。”这些暴行,充分说明了这些法西斯分子丧失了人性,沦丧了道德,在战争这一嗜血的机器驱动下,成了惨无人道的魔鬼。

还有一方面是发生在本应该是正义之师的起义军一方的沦落,在巴勃罗家乡小镇上的镇压法西斯分子的革命场景借皮拉尔之口讲述出来,“一次把一个法西斯分子赶出镇公所,迫使他从两排人中间走过,人们举起连枷劈头盖脑地将他打死,然后拖到峭壁上扔进江里。举起连枷行刑的人们,有的出于仇恨,有的不过履行公事(不跟着打就是不革命),有的纯粹是兽性发......第六个人被- -伙醉汉压在地上砸碎脑袋,队伍乱了套,成了一群暴民。他们不再满足于拖泥带水的杀人,一齐冲进镇公所大厅,用沾满血污的棍棒、连枷和草叉乱扫、乱杀......”身为正义之师的却在革命中与法西斯分子别无二般,着迷于令人发指的暴行之中,并为此津津乐道,更为强烈地体现了战争对于人类良知与人性的摧毁。

对生命尊严的践踏,则是战争导致的人们对生的遗忘、死的麻木,而又不得不苟延残喘在战争暴行后良知的折磨之下。

《丧钟为谁而鸣》一开始,安塞尔莫便主动向罗伯特×乔丹提起过杀人暴行这个问题,“杀过。有好几回。不过不是我愿意的。依我看,杀人是罪过。哪怕是杀那些我们必须要杀的法西斯。依我看,熊和人大大不一样,我不相信吉卜赛人那种蛊惑人心的说法,说人跟畜牲是兄弟。不,凡是杀人,我都不赞成。”巴勃罗也说,“我要能是他们复活,准干。”很明显看出安塞尔莫和巴勃罗对于杀人暴行的忐忑不安,即使他们似乎是“正义”的。罗伯特×乔丹也由此开始扪心自问,“你已杀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有杀人的权力吗?没有。可我不得不杀。你杀掉的人中间真正的法西斯分子有几个?很少...你不知道杀人是伤天害理的吗?对。可你还是杀了?......”

这样的良知重负不仅存在于共和国的游击队一方,而且在交战另一方也存在着类似的感受。当贝仑多中尉目睹同伴和聋子一伙激烈地交战,在取胜之后感到莫名地空虚,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事比战争更坏呢?”。然后他又划了个十字,一路走下山坡,念了五遍《天主经》和五遍《圣母经》为死去的战友祈祷。他不想待下去看手下如何执行他的命令了,说明即使胜利了,这位中尉的身心也同样备受折磨。

显而易见,无论是共和国一方的安塞尔莫、巴勃罗、乔丹,还是交战另一方的贝仑多中尉,他们的言语行为中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不喜欢杀人,但是交战双方在战争中被迫做着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深深地为内心的负罪感所折磨。他们对战争的看法是相同的,残酷而又悲哀。

“每一次的死亡贬抑了每一个人,而且它牵扯到整个西班牙”。因为战争并不仅仅是不同种族、不同政见的人之间的战争,也是每一个人的战争,是对每一个人良知和人性的考验和撕扯。战争所毁坏的也并不仅仅是家园和生命,还有对人生命的尊严践踏和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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