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已被攻破,大军进城,齐气数已尽,只等明天让皇帝投降,齐将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萧律明抱着爱妻的遗体去了原先的府邸,凉亭前的荷叶碧绿无穷,把荷花映照的别样娇艳欲滴。
他就那样抱着她从漏液到日出,从早晨到黄昏,人死后随着尸体腐烂会散发出恶臭,但是冯芜身上飘散出来的却是荷花的清香,浓郁异常,似要盖过这满池的荷花。他想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在边境遇到她,救下她,她因为家人获罪,被充为军妓,本已打算寻死,为了同被抓住的江家小姐不被强暴,毅然拿起剑与前来拖江家小姐的士兵砍杀起来,就算手臂被砍了一刀,也咬牙硬撑着刺死了那个士兵。
他接到有人刺死士兵的消息,赶来看到的便是她与人对峙,浴血奋战的身影,而江家小姐抱着破碎的衣衫,瑟瑟发抖,泪如雨下。等他了解事情的经过,江家小姐回过神来,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愿已死谢罪。
她却说,不需要求他,要死一起死,没想到齐国的士兵只会欺辱本国的女子,算什么男儿,我们宁死也绝不受到他们的侮辱。她手臂上的血顺着剑滴落在草地上,她站在血泊中神情倨傲,虽蓬头垢面,依然掩饰不住清丽之姿,双目有神而坚定,犹如疾风之下的松竹,百折不挠。仿佛应当接受到审判的是他们,这样的场景让萧律明深深震撼,为她所折服,所倾倒。
他当即下令把这些苦命的女子全放了,她们都是忠臣之后,却因被陷害而落得如此下场,萧律明还给了她们银两。而被刺死的那个士兵虽死有余辜,也依然给了他的家人安置费。
听到他说的话,冯芜似是不相信,看着他,她觉得为昏君卖命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没想到萧律明不仅不追究,竟然还会放了她们。
江家小姐扶着冯芜走了,冯芜因为受伤走的很慢,落在她们后面,血还没有止住,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神情甚是痛苦,他骑上马走到她跟前,在冯芜惊疑的目光中下马拿出随身的伤药,帮她包扎了一下,并把她们安全送到了镇上的医馆。
见冯芜已无大碍,萧律明准备启程返回军营,并送给冯芜一块漆金的牌子,告诉她有了这块牌子,沿途都不会有人找她麻烦。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萧律明看着她,目光灼灼。
冯芜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无措地望着他,卸下了刚刚的冷漠与防备,目光澄澈地犹如山间的溪水,脉脉流动。
他突然把冯芜搂进怀中抱着她,小心地避开冯芜的伤处,冯芜猝不及防,甚至都不能呼吸了,等反应过来,又羞又气,但却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冯芜没受伤的那只手对他又捶又打,但因为没有力气,反而跟小猫挠痒一样,说不出的暧昧,旁边的江慕月一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开萧律明,拉不开就打,但萧律明却纹丝不动。
“让我抱一会,就一会”本应是强势的话语却透漏出一丝哀求,冯芜只得由他去了。
等他抱够了,放开冯芜,冯芜才得以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怒视着他:“伪君子,我原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的,登徒浪子,”边说边喘。
无论冯芜说什么,萧律明都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似要把她烙进脑海里,那样的目光深情又哀伤,仿佛她是他久别重逢却又马上不得不分离的恋人,冯芜在他炽热的目光里竟不敢抬头看他,那些要骂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说到:“你救了我,我们算扯平了,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你”。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爱上了她,想跟她共渡一生,但他把事情搞砸了,应该再也见不到她了吧,就算见到了冯芜也会千方百计地躲着他吧,可就是因为想到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才渴望抱着她,希望她能记住这个“登徒浪子”。这辈子,恐怕他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真是绝情啊,自作多情的我就这样被你这无情的人所恼怒了吗,要互不相见。
本想把这段情一直藏在心里,没想到,在跟敌国交战中战役取得胜利,自己却误中圈套坠河,被河流冲到下游,为冯芜所救,他在冯芜的悉心照料下伤势渐渐恢复。原来冯芜伤治好后,就和江慕月跟大夫学习医术,刚好大夫缺人手,而后就在山上搭建竹屋,和江慕月互相扶持,偶尔上山采药。
冯芜这次采药归来,恰巧碰到被冲到下游,奄奄一息的萧律明,虽然萧律明在冯芜眼中是“登徒浪子”,但医者父母心,况且得人恩果千年记,便把他救了他。当萧律明睁开眼看见冯芜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梦,或是已经死了,才能见到心中所爱。
每次冯芜喂他喝药的时候,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的冯芜又羞又气,又不好对一个伤患发作,于是给他喂药的人换成了江慕月,但只要不是冯芜,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就是不肯喝药,没办法,冯芜只能每次去给他喂药的时候忍受他炽热而专注的眼神,虽然讨厌他,有些情绪却不受冯芜控制就这样慢慢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
在月朗星稀的晚上,冯芜靠在栏杆上专注地望着皎洁的圆月,他看着冯芜在月下更添一份清冷与孤寂,就像一把玄铁打成的刀,而这柄刀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脏,让自己在痛的同时,也被它的冰冷所蚕食,但仍然想不自量力地去温暖那柄无情的刀,萧律明竟然借着月色吻了她。
“月下美人,让我此生怎能放开你呢”。
谁知冯芜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你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意愿,想怎样就怎样,你把我当什么,你伤好以后就下山吧,不许再碰我,如果你不想我恨你的话”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砰地一声关上门,把他锁在外面了,他只能与满天清辉为伴了。
他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遇到冯芜,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变得不堪一击,不管他怎么做低伏小,冯芜都不为所动,甚至躲着他。没办法,为了见到冯芜,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满腔情意,心爱之人在身边却不敢触碰,真是煎熬。
伤好后要走,在和冯芜下山换药草的时候,看见有人采莲,而冯芜又送他莲子的时候,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再放手。因为冯芜终于答应嫁给自己了。
那一晚的月下轻吻,冯芜本以为萧律明是贪图自己美貌而克制不住才吻的,但自己确实从他救下她,释放那些无辜女子和送她医治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她感受到了那一吻的珍重与小心翼翼,感受到了那一吻的灼热与温柔,但她怕萧律明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才会骂他,冷落他,又送他莲子试探他,而后萧律明的那首诗和非她不娶的决心让她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意。
萧律明回想着他们的点点滴滴,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是那么的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他在荷花池边挖好了墓地,双手已经斑驳不堪,而后把冯芜放了进去,却始终无法把土覆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当冯芜的容颜淹没在这土中,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是在她最爱的荷花池边,她都无法再睁开眼看一看自己了,无法再与自己琴箫和鸣了。
江慕月此时已是定远侯夫人了,听说萧律明带着冯芜回了原先的宅邸,急忙赶过来,看到冯芜已然安静地躺在那里,也顾不上女子的矜持了,顾不上此刻已是定远侯夫人,顾不上还有丫鬟在场,嚎啕大哭。她只是那个需要冯芜保护的小丫头,那个在乱军之中不顾生命危险护着自己,身陷险境想尽办法保全自己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觉得此时就算拿把刀剜进自己的胸口也比现在要好。
她看着萧律明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因为他现在已经于外界隔绝了,除了冯芜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皇宫已经攻破了,夫君说昏君留给你处置,你要振作起来为姐姐报仇,昏君与姐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父母亲族,皆死于其手。姐姐生前最惦念,最牵肠挂肚的就是你,姐姐服毒除了不想受到侮辱,更不想你因此而受到要挟丧命,你现在这样让她如何走的安心,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南风骤起,吹散一池清水,满池的荷花随南风翩翩起舞,摇曳生姿,带来满池荷花清香,萧律明骤然惊醒,对了冯芜最想的就是报仇,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冯芜一眼,忍痛把土皆覆于其上。
萧律明提剑进皇宫,看到何凯、昏君还有陆昭儿皆跪在定远侯面前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和士开还在谄媚地求着什么,看到萧律明来了,说冯芜之死一切都是昏君逼迫他的,他不从就只有死了,昏君则是说后悔被佞臣蒙蔽了双眼,哪有一点君王的样子,大难临头还要狗咬狗。
萧律明看到他们恨不能把他们抽筋扒皮都难泄心头之恨。
至于昏君,反正只有三个月可活了,他想到冯芜被迫进宫的一个月为了给昏君下毒,不惜以身饲毒,便心痛不已。
把昏君、何凯囚禁在皇宫,每天给他们送去精心制作的饭菜,用最好的材料请最好的厨师做出来他们最爱吃的饭菜,而这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里却放了慢性毒药,他们可以选择不吃饿死,一旦受不住诱惑,药性便会一天天加重,要让他们每天活在恐惧与斗争中,体会冯芜所受的折磨与痛苦,他们不得不每天为着这一份有毒的饭菜而费尽心思,清醒地看着自己一天不如一天,一天比一天衰弱直至死亡。昏君加上之前冯芜下的毒,不堪忍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勉强撑过一个月就不行了。
而陆昭儿在见到萧律明,看到他仇恨的目光,便举簪自杀了,她费尽心机到头来得到的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反而被自己所爱的人所痛恨。在此之前还被江慕月讽刺,让她去做苦力为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亡魂偿命。她知道江慕月是为了替冯芜报仇,偿命,多么可笑,命只有一条如何偿那么多的人,谁要就来取吧,冯芜,你有能耐就来取吧。
齐国灭亡,论功行赏,本是最大功臣的萧律明却拒绝了定远侯的一切封赏,什么都不要,只是在原来的宅邸,在荷花池边,每天一壶酒,靠在冯芜墓碑前低声诉说着什么,从晨曦到黄昏,偶尔与南风为伴,就这样度此一生。
我有相思意,唯凭南风寄,佳人已逝去,纵然天地浩渺,南风能够日行万里,却也无法带去我的相思,更无法把我带到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