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写萧红,也不是第二次。几乎是每年都会写一次,每年都会怀念一次甚至两次,很多次。我也总是站在窗前,点着烟怀念萧红,然后手按着一本《呼兰河传》,像是一种固定的仪式一般,狠劲的按着书,忍着眼泪,对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用力的望着,仿佛我能把那阴霾望的散尽了,把这天空望的清澈了。然而似乎随着我眼睛的逐渐朦胧,这一切确是更加朦胧了,更加混沌了,直至一切黑暗,通通的泯灭了的整个的世界。
现在翻书仍旧是满本的风雪。我不敢说书里的呼兰是最美的城。但对于颠沛流离的萧红,呼兰是最美的。尽管在半生逃亡之中,在哈尔滨,在北京,在青岛,在上海,在日本,在山西,在陕西,在湖北,在重庆,在香港,萧红的足迹都未曾净踏过像幼时呼兰一样的圣土。也就是如此圣洁的沃土,萧红才如她儿时院子里的花儿一样,鲜艳而纯洁的开着。这正是这样像牛乳一样白皙又富含营养的土地,才成长起那个在命运里坚韧爬行的萧红。
“你为什么不自杀?”
“你自杀的条件那么充足!”
“我不自杀!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能让我死不瞑目的东西存在!”
是啊,自杀有什么用。那活着的意义呢?也全然不是寂寞无干的等死!也不是舔着脸乞求命运垂青可怜!人活着似乎都被看作是挣扎,似乎在命运的泥沼里一切行为都是无谓的,人总是那么渺小,那么可怜。但人们仍然活着,没有一个一个的排队去跳楼。也许都如萧红先生说的,每个人都有让他死不瞑目的东西存在。也许这些东西支撑着人们咬着牙活着!这里是莎士比亚文学的后来,每个人都坚信着人的力量。没有人愿意被命运打倒。无论是萧红先生还是她的笔,再怎样贴着脸撕咬的寒风也未曾使任何一个,挤出半句妥协!这一切都是萧红所说的,那一点死不瞑目的东西,也便是信念的力量!
也许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萧红,与我们现在彷徨惊恐相比,我们的一切似乎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罪过。但一切又都不能那么的比较,一切不尽相同的遭遇,最后却殊途同归的走向了“对抗”和“怒吼”的边缘。我们要对抗一切即成的权威!就像在抗战文学盛行之时,萧红先生却选择了恬然的回忆录《呼兰河传》,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一颗璀璨的珍珠。也许在整个左翼作家群里他们都能感受到集体的力量。他们觉得自己是热血的,是激荡的,是无畏的,是矢志不移的。然而萧红却是孤独的,她一个人默默的写,一个人写着写着就哭,哭过了,又擦干眼泪又继续写。她说:“我没有朋友,我的所有朋友都是萧军的朋友。”所以她那么无助,她的无助又是注定的。如果我是,我必也不说我是萧红的孩子,我必没有她如此的母亲!那么她的无助,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托的舟。她注定要用脚步走完,这活不长的一生。她的巢又不是能够怎么一颗大树可以支的起的。那么说萧军像是一棵树,那端木就只是以连自己都举不起的芦苇了。但萧红就要对抗,与一切即成的对抗。她不愿也离不开依靠,她的心太凉了,一个人是要死的。虽然这周遭的浑浊,养不活她这样一条爱干净的鱼。但她还是毅然的向着大海,却最后并不凄凉的死了。有人说,萧红的死还不凄凉呵!贫病交加!其实她完成《呼兰河传》的过程,倒是轻松,回忆着人生最美好的一切,不是很好吗?倘使能够遇见萧红,我倒是想问问她“你...怕死吗?”
我想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吧。如果我是她,我想必然会说“怕!”“不仅仅是怕,是极怕,甚至是特别的怕。”死这个东西太可怕了。似乎一切都很悄然,不经意不曾察觉之间,然后就说是死了。在垂死和风化的过程中,那一切就像袭来的翻滚的洪水,把生命的一切一切印记全部都吞噬和泯灭。那么萧红的垂死呢?她的垂死似乎那么痛苦,又似乎那么静谧,在一本安静的《呼兰河传》中,那一只粉色的蝴蝶轻拍着翅膀,一点一点的挥动,那频率或急或缓,只是一阵阵花粉的香气浓重有佳的散布在空气中。然后当你安静的合上眼想象着这周遭的一切的时候,萧红先生她便死了。她的垂死是那样的静谧安逸,就像是一毯缓缓盖上的被,又像是细风中吹起的一瓣瓣花瓣,飘摇飘摇的落下,落在一池清澈透亮的湖面上,转动中浮起一层层涟漪,勾勒出萧红先生这不平静的一生。她是这样的早死,也是这样的遗憾的死。
我们的话题似乎永远也绕不开“死”。反正萧红先生是死了,她的骨灰还隔着海。反正我们也是要死的,我们的骨灰也不知是埋在哪?我们的人生也并不是一个垂死的过程,我们奋力向上跳跃,企图撞响那一记古钟,在悠悠荡漾的钟声之中,我们同萧红先生一样企图,唤醒更多的垂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