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湖:我不知道朱湖为什么叫朱湖,我却知道我为什么叫我

                    (二)

在我七岁之前,我们村叫“沙包”,我很清楚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而且有一点为它骄傲。

因为在我们村靠北的地方有方圆几公里的沙地,那片沙地真的有点气势磅礴,沙地上长着一片绿汪汪的、密密麻麻的花生藤,只要一想起“沙包”这两个字就能感觉到富足。

《朱湖》

我家住在村子里的最西头,我们所有的活动差不多都是朝着东方的:早上的太阳、涛涛的江水、大片大片的棉花、水稻、麦子、妈妈的学校、一座有礼堂的小镇、有轮船停靠的码头……

所以,那个时候我几乎没有朝西边看过,也不曾想过,仿佛,东边便是世界,便是一切。

其实那个时候的村并不叫村,叫大队,每个大队有几个生产队,或叫小队,所有的生产任务都是由小队长来安排的。我们是沙包大队第四生产队。

就在我七岁那年,我们队和五队从沙包大队剥离出来,然后似乎就在一瞬间,不知从哪里移民过来好多人,他们在我家的西边和南边,也就是我几乎不会看的方向盖了好多房子,我们就和那些外地来的人一起变成了“朱湖大队”。

一切都变了,我的活动中心变了,我心所向往的地方变了,我的世界变了。

我将自己的目光转向西边:大块大块的水田、不规则的荷塘、波光粼粼的水草,天和天边……

《朱湖》

仿佛是那些不知来由的人携带着它来到这里。

至今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朱湖,真的没有来由,它明明是绿色的,明晃晃的绿,怎么就叫朱湖了?但如诺它不叫朱湖又能叫什么呢?那样的望不到边、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没有来由,倘若它不叫朱湖还能叫什么呢?

我渴望但却没有被准许进入的学校突然出现在外婆的家门口,不过它不是沙包小学,而是朱湖小学,这学校仿佛是专为我建的,是的,它就在外婆家的门口。

这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得有个学名,我不能拿他们随随便便叫我的那个名字去上学,我得有个正式的名字。

《朱湖》

首先,我得确定我的姓,我们家的姓非常复杂:外婆姓郑,外公姓赵,但外公算入赘,舅舅、妈妈和小姨都姓郑,只有姨妈一个人跟外公姓赵。

不过舅舅、妈妈和小姨名字的派都是赵家的派,所以,从妈妈那一辈起,我们家与当地郑家的派都不同了。郑家的姓赵家的派延续到我们这一辈。

妈妈姓郑,爸爸姓李,而爸爸又算入赘。但哥哥很小就被爸爸接到他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他就姓李了。

我本来有两个小名,出生那天下小雨,妈妈随口叫了“小雨”,爷爷从老家郑重其事地捎了一个名字叫“良玉”。

除了哥哥叫我“良玉”其他人都叫我“小雨”,因为他叫“良泉”,在以外婆为核心的家族里,他实在太孤单了,他需要一个同伙。

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名字我都是不会拿来做学名的,我非常喜欢大表姐的名字,她叫郑贤君,是妈妈给她起的,外婆的姓,外公的派。

还有那个“君“字,既是君子的“君”,也是君王的“君”。我心里发生了一系列的思想活动,我决定跟大表姐要回这个名字:“这是我妈妈起的名字,你还给我!“

大表姐不置可否,但妈妈站在了她那方:“名字是不能给的,姐姐已经叫了,你得重新起个名字。”

老实讲,尽管我打她名字的主意很久了,真正开口我也没有把握能要回来,我只是试探一下看看是否有这个可能性。

“那我自己起。”我跟妈妈说。我很害怕他们随随便便给我起个名字,就像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一样,我需要自己来规划这件在我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情

首先,我必须姓郑,这跟和爸爸还是妈妈姓没有任何关系,我必须跟外婆姓,我也必须叫外公的派,这除了外婆和外公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非常喜欢大表姐,我的名字得跟她排在一起。

其次,我必须回避村里面那些土里土气的女孩名字,什么“香”呀、“秀”呀、“英”呀、“凤”呀之类的我是都不能要的,我需要找一个没有人叫、好听、意思也不错的字来跟大表姐排在一起。

我开始查字典,有30%的字不认识,70%的字即使有解释也不知道啥意思,找了半天,看到“玲珑乖巧”几个字,就要了其中最好听的“玲”字。就这样,我便有了命运一般的名字。

我打算带着这个郑重其事的名字走进我的学校,那年我刚好七岁,刚好有了朱湖,有了学校。

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否愿意将名字交给别人,反正我是极其不愿意的。名字是我人生第一次重大事情的选择权,我不能交给别人。

《朱湖》

舅舅索性把表妹名字也交给了我,一番思想活动并查过字典后我给表妹起名郑贤琼,要知道,我们老家对琼的发音与“群”同音,跟我的名字放在一起很顺。

说实在的,我自己起名的过程发生很多的思想活动:比如和我的名字发音比较押韵,都有“王”字旁,琼还有“美好”的意思,但我并不知道表妹是否愿意接受我给她的名字。

人就是这样,长辈或哪怕比弟弟妹妹大一天的哥哥姐姐,都以为自己有为小辈安排某些事情的权力,而且还仿佛是给予他们的馈赠。

但实际上长辈往往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们子女或弟弟妹妹身上,而不一定是他们真正所需要的。

一个地区的名字决定了它的气质,一个人的名字决定了他(她)的命运。

朱湖经历了“以粮为纲”时代的开垦,也经历了“包产到户”时代的割裂。

但它的气质如同那些来自远方的乡亲,永远都那么神秘,永远都有一种居无定所动荡与沧桑,永远都让人孜孜不倦地牵挂。

《朱湖》

我用我的生命维护着我的名字,我珍惜它的纯粹,珍视它荣誉,珍爱它的自主,如同珍爱那潺潺的、冰清玉洁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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