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世代酿酒,长安城内有口皆碑,就算是隔壁山头的和尚也会在年关当口背着清规戒律买上两坛,久而久之自然是名传万里,无人不晓。
有意思的是,有传闻说我家这酒太过香醇,让人喝了以后恍若隔世一般,可以一窥往生,故往生酒这个名号就传开了。
当听老爹说这些事的时候,我听得噗嗤一笑,这帮酒徒也太可爱了,喜欢喝也不至于找这么荒唐个理由。
老爹无奈的看着我,悲怆的叹息道:
“我酒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随即便翻墙而出,找乐子去了。
我叫酒九,是酒家第九代传人。我爹叫酒八,是第八代,以此类推,当我知道我家老祖宗叫酒大的时候,我觉得可能老家的这帮人可能是要懒死了。
我平生最大的爱好是扮成男装,跑到长安城里卖我家酒的酒馆去拼酒,长安城酒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拼酒者,银子全归输家掏。
所以仗着我酒量好,也是为了给我家酒涨涨销量,顺道蹭蹭吃喝,我走上了拼酒这条不归路。况且我生来品不到酒香,喝酒与喝水般无异,自然也学不得家传的那套酿酒良方,所以我爹才会日夜叹息骂我败类,我也有种家族基业要毁在我手上的预感……
我来到平日总来的这家酒馆,一把推开大门踏入大堂之中,才发觉今日的气氛有点不对。
往日总会有几个不服输的酒友在这等我,每次也都是信誓旦旦,最后被我喝的怀疑人生的跑路,只留下一堆银子和半坛没喝完的往生。
然而今天,大堂之内不同往日的喧闹,甚至有点冷清,只有一人在安静的喝酒,我看到刚从后厨出来的店小二尴尬的对我笑,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怎么回事?”
他小步跑到我身侧,在我耳边轻声到:“诶,大人您今儿个算来晚一步,你那几个酒友都被他喝跑了,小店里剩的几个硬茬子也都败了。这人真的怪,还放话说今天店里的酒都包了,各位请回吧,想喝酒的得先过他这关才行。”说罢,用眼神扫了扫窗边的那位酒客。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此刻黄昏,落日的余晖打到他的脸上让我看不清他面容,只看出这是位身材清瘦的男子。微风拂起长发,卷携着片片的桃花飘落在店内,我惊觉,已经到桃花盛开的日子了。恍惚间想起老爹曾讲过,当年酒大就是在一个桃花盛放的日子来到长安,在山脚下开窖酿酒,才有了后来的酒家,才有了后来的往生。
我回过神来,大步走到桌前,他未看我,依旧在小口抿酒,眼神飘离在窗外的春色。
我注意到桌上摆了八坛往生酒,不由得心头一喜,妈的老娘今天要光宗耀祖了。
我扯着嗓子吼到:“这么喝酒算什么男人,小二,开酒!”
“好嘞!”小二飞奔过来,活像一只出窝的兔子。
我坐到他对面,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由得一怔。
他并未束发,一头黑墨铺散而垂,余晖下映得他一双醉眼迷离,鼻骨高挺,眉额开阔大气,肤白貌美大长腿....咳咳,我及时擦了擦流下来的口水,正了正坐姿。
他醉意浓浓的看着我,我的脸却似要烧出火来,都说酒是催情药,难道他对我一见钟情了?!不对我他妈现在是男装啊!
只见他张了张嘴,冲我打了个酒嗝。
我满脸黑线的别过头不再看他,正在开封的店小二说:
这人都他妈醉成这样了还能比吗?
这时他说话了:“我啊,闻酒就醉,可醉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遇到一个让我倒的人,如果你让我醉倒,我就告诉你个秘密,如何?”
哟,这牛逼吹上天了,想老娘这长安大酒缸怕过谁?就怕你身板撑不住!
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到:
“荣幸至极。”
他摆摆手,让小二去取了口碗,然后单手一扫,八坛老酒眨眼间全部开封,瞬间酒香扑鼻,整间店都好似浸泡在往生当中。
我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人是变戏法的么?没事不怕,反正我尝不出酒味,也从未醉过,还怕眼前这个已经醉的像烂泥一样的人?
小二把碗摆在我俩面前,他又摆摆手让小二下去,亲手把酒斟满,然后推到我面前说:
“来,尝尝这酒。”
我心中冷笑,小伙子,老娘自己家酒轮得到你这外人说,呵呵,幼稚!
我拿起碗一饮而尽,突然充盈口内的醇香让我不由得无比震惊!
我竟然能喝出酒的味道了!
我怔怔的望着他,他傻傻地冲着我笑。
眩晕感冲上头,我把住桌子,稳了稳,咬住牙,不,不能输。
我把酒碗往前一推,他斟满自饮而尽,虽然还是那种醉醺醺的状态,但丝毫没有要倒的迹象。
碰上茬子了,我哀叹到。
时间悄悄的过去,晚风由暖到冷,余晖也隐于山后,被落日烧的通红的云彩散开,漏出星辰的颜色。
店内,小二早就在一旁睡死过去,那八坛往生也只剩下最后一碗。
他在风中放声大笑,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我在月下痴痴的憨笑,像个喝多的傻子……
爽快!爽快!多少年没有人这么与我痛饮了!哈哈!你叫什么?
“我.....我....是你....大爷.....你..他...妈..还是人....么.....”
我口齿不清的回道,我望向他,发觉他也在看我,目光如炬。
我被他的眼神镇住,小声道
“酒九。”
我挠了挠头,随即抬头想问他叫什么,却发觉他的脸已经贴了上来,热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
他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酒九,是个女孩子。
我心中一惊,想要惊叫,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唇软软凉凉,与口内浸满酒香相缠的炽热截然相反,我好似听到一首笛箫在我耳边鸣奏,不自主的呻吟与轻哼为其献上了最佳的伴奏。
月色朦胧,衣衫褪去,幽幽笛声中,门外两棵桃树相对而望,其影子又鱼水交融。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发觉自己躺在酒馆二楼的床上,衣衫整齐的让我一度怀疑昨晚是不是在做梦。我下楼遇到小二,打听那人的去处,却发觉他一脸坏笑。
“怎么了?”
他趴到我耳边说:
“大人,没想到你还有断袖之癖....”
我当即轮起肘子想送他去来世,却发觉那厮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那位公子已经把帐钱全结了,他早晨出门说是要去酿往生的地方看看。
我听罢顿觉不妙,夺门而出向山脚下的老家奔去。
二
今天的太阳很暖,街口的炊饼很香,满城飘着的桃花也很美,但这些都不能平复我现在的心情。
我不在乎那个傻呵呵的男人跑到我爹那会不会说漏嘴,我只想知道我从肉铺借来的这把杀猪刀能不能好用到让我一刀砍死他。
当我风风火火的赶到家一脚踹开大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着实让我从昨晚的宿醉中回过神来。
只见那男人和我爹摆席盘坐在我家院子里的桃树下,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这架势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在我踹开门后,他俩也停下了交谈,一脸懵逼的看着一脸懵逼的我。
我爹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又指了指我手中的刀。
我尴尬的把刀收了起来,然后支支吾吾的说:
“爹...内什么,今天我看卖铁器的老金头上新货了,我就给你挑了一把,杀猪用!你看漂亮不!?”
“滚蛋!咱家哪特么养猪?就你这么一头还这么笨。况且你这老金头那买的刀柄上怎么还刻着猪老二肉铺家的字?”
我懒得圆谎了,索性向他身边一指问道:
“爹,这男的谁啊?怎么你和他还喝起酒来了?”
我爹这回炸毛了,刚想发作,却被那人拦了下来,低声在我爹耳边说了几句。这一行为让我冷汗直流,我决定如果我爹知道我失身了准备打我直接跪地下嚎,反正我娘曾对我爹的要求就是不许在我哭的时候还打我,我娘这句话至少给我捡回了不下十条命,每每想到这里我就真心的感谢我娘...
“九子啊。”
我爹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立马站直,低着头,等着暴风雨的降临。
“你知道你娘怎么死的么?”
听到这句话顿时胸中各种滋味泛起,一股酸楚直冲鼻头,我抬头看他,他浑浊的双眼中漏出了几分迷离和哀伤。
“娘因酿永生而死,你曾说过,从此以后酒家世世代代都不许再酿永生。”
他点点头,我突然发觉他有点驼了,在提到娘的时候,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活力,空留下一具躯壳。桃花正盛的三月,在微风拂面的长安,我爹变成了一个丢了家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失了心的老人。
我娘叫昭然,嫁给我爹后一心钻研酒方,酿酒的手艺也是日益精湛,我家酒后来在长安城内越卖越好也多半归功于我娘。然而,在我三岁那年,我娘悟彻了往生酒方,酿出了一种新酒,起名,永生。
但永生并不是我娘独创,这是我家世世代代誓守的一个秘密,据说永生可以有让人长生不老的神力,是的,听起来就是这么扯蛋,而且在我娘之前传说只有酒家老祖宗酒大酿出来过,在酿出之后酒大就被带入面圣,后事便无人知晓,且朝廷也未再找过酒家后人要求酿造永生,所以,这永生酒是否真有神力也不得而知。
在我爹和我娘对着这一坛永生不知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找上门了。
那人称自己是朝廷命官,带来了黄金万两,绸缎五车,不求方,只求酒。
看着庭院里满当当的钱财我爹我娘这时候才知道,当年酒大的永生可能是真的,不然为何朝廷要在暗中盯着我们这一小小的酒家呢?
我爹我娘商议了一夜,第二天同意把酒给那人,不过我娘不要黄金万两,她只有一个要求,她要跟着那个人一起走,她要看看买酒得人是否配得上永生。
那人一笑,一挥手来了两队官兵,一队留下了执意要跟去的我爹,一队带走了我娘。
三天后,我娘的尸体被官兵送了回来。
然而,送尸的人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黄金万两。
呵,好他妈黄金万两。
我爹也寻死觅活过,也曾揣着一把杀猪刀想去砍死狗皇帝,然而最终都没有个结果,官府也不愿意管我爹这个恐怖分子,也不知是何人在后面暗推的力量。最终,我爹看了看尚在襁褓之中饿哭得像临被杀前的猪一样的我,还是决定要好好活着,把我娘葬在后山,并在家训里加了一条,酒家之人,世代不许酿造永生。
我爹轻咳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抬头看他,却看到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爹.....你,提娘干什么……”
我爹没回答我,指了指那边坐在树下的男人说:
“九子,你知道他是谁么?”
“他是?”
“他是你娘啊……”
说罢,便晕了过去。且昏迷时口中还念叨着,昭儿,这酒只可能昭儿酿得出....昭儿...我想死你了可.....
我抱着晕倒的我爹石化在风中,跟我一起石化的还有那坐在树下的男子。
半晌无言,他站了起来说:
“姑娘别误会,我感觉你爹应该是喝多了。”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内什么其实我不是你妈,我是你祖宗....”
我把我爹扔到一边提起了杀猪刀向他砍去,他转头就跑,边跑边喊:
“别别,真是误会,我真的是你祖宗,诶,别砍我!我是酒大!酒大!没听过么!姑娘你先把刀放下诶!...”
我追他绕着桃树跑了有上百圈,最后我俩都筋疲力竭的倒在了地上,我喘着粗气问他:
“草......你..你..大爷,你有什么..证...证..据,证...明..你..你..是我祖宗....”
他瘫软在地上哭笑不得的答到:
“我只不过是给你爹闻了一下永生,你爹可能岁数大了,有点糊涂...”
我做起来,瞪大眼睛问他:
“你会酿永生?!你真的是酒大?”
他也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我,那眼神如似昨晚。
“如假包换。”
三
我犹记得那天的长安,山脚下,闲庭内,一曲桃花酌酒。
眼前这个男子,叫酒大。
让我奇怪的是,自那天以后,无论我如何追问,我爹对酒大、我娘、永生,这些事情闭口不提。
我也一改往日的野性,每日在家中思索酒方,自我能品到酒香以来,我饮酒便越发节制,我怕真的哪天一醉不起,不能再窥得三月桃花。
而酒大,那日后便不辞而别,杳无音讯。
我时常想,哼,活得久的人是很屌诶。
混蛋,你这是乱伦诶知不知道。
傻逼,你他吗去哪了……
当心烦意乱之时,我便会出门游市,不过这回我不再是扮男装跑到酒馆里与人拼酒,而是换素衣披薄纱,挽三千青丝,点一脂胭红。当我推开门,只见日正当头,我爹依旧坐在那颗老树下,一人独饮。
我轻声道:
“爹,我出门了。”
他缓缓的抬头看我,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莫名的悲怆。
我摇摇头,诶,莫不是我女装太美,让爹想起娘了?
只听我爹浑厚苍老的声音吼起:
“九子啊!快拿刀出来!家里进来个女贼!是不是猪老二因为我赊帐派你来毁我名声的?!告诉你!我酒老八身正不怕影子斜!赊那两斤猪肉的钱,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我满脸黑线的冲出了家门,念叨着是不是要再去猪老二那借把刀也把我爹砍了。
这时一股清风拂过,我听到城内的喧嚣,突然有点出神,随即便自顾自的笑了。
是啊,人间烟火又怎留得住你?
我大步入凡尘,任尔风吹云西北。
嗯,女装有点麻烦...
我在踹倒第七个上前来想要耍流氓的流氓的时候阚阚走进了长安城,完全背离了我想装个弱女子的初衷。
我本意是打扮一番进城或许能引人注目,万一那混蛋浪在哪家酒馆喝酒也兴许看得到我,但当我进城的时候发现今天这招可能行不通。
今天的长安城街上的人少的可怜,我拦住一个跑过的小孩,问他怎么回事。
“蛤?你不知道嘛?哪屯子来的村姑?”
我感觉到气血上涌,青筋暴跳,可动手打小孩不太好吧,我压了压火气,用尽我一生的温柔说:
小崽子,不想死就快说...
他可能是被我的温柔感化了,只见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哆嗖的给我指了个方向,我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头,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只听到背后传来哇的一声的哭声..
我挠了挠头,诶,现在这孩子怎么都这么没气魄,想我当年被我爹追着打的时候也没哭成这样.....
我很快就找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挤进一看是一张告示。
“朝廷有旨,凡提供此人行踪者赏银二十两。”
往下看,竟是酒大的画像!
顾不得听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在说些什么,我脑中似有钟声轰鸣,我跌跌撞撞跑进了酒馆,点了一碗酒,大喝了一口,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朝廷发布告示寻找酒大,定是为了永生而来,但当初酒大是如何从中脱身?而我娘又为何而死?
这些问题像是一块重石压在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我心乱如麻,也理不清头绪,只能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
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我渐渐有点晕眩,我摆手让小二不用在上,决定先要找到酒大问清楚这些事。
我扶桌起身,竟已不能站稳。
我苦笑,完了,我长安大酒缸也有今天。
就在我摇摇欲坠的时候,一个人从背后扶住了我,我能感觉到那是一双温暖的手,只听那人在我耳边低语:
“姑娘,看你醉的不轻,跟我出去走走吧,能清醒一些。”
因为他站在我身后,我回头并未看到他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口齿不轻的说了声谢谢,便被他牵着走到了门外。
今夜云很少,一抬头便能看到星星,晚上的长安也很是热闹,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孩童高举着糖人从南跑道北,不知是哪家酒楼传来歌声,街边的小贩吆喝着自己的买卖,好生自在。
“姑娘,长安多乐,何事让你借酒消愁?”
我沉默不语。
“那让我猜猜,是不是你有情人离你而去?”
我苦笑摇头。
“看来我说中了吧,可是姑娘,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这么几碗就要倒了?”
我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酸楚冲到我鼻尖,我紧忙低头,捂住脸。
“妈的,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儿哭算个什么事。”
突然我感觉手上一轻,他轻轻捧起了我的脸,我再度直视他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繁星般,透露着点点光芒,漆黑又深邃好似要把人包围。我闭上眼睛,感到有风打到脸上,脸颊有点微凉。
“朝廷找我又不是要我命,乖,别哭。”
听罢我忍不住了,紧紧的抱住了他,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的点头。
“我相信你,这世间让我醉的东西很多,但让我为之倾倒的却只有你。”
我听到他轻轻的笑了。
“你才是我的永生啊。”
我感到他吻了上来,湿气中夹着一丝暖意。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低垂的眼眸,看着他干净的眉梢。
月色下我们的影子相拥相融,远处是长安,这里是人间。
他走了,只留下一句。
“等我。”
我回到家,已是深夜。
我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却发觉老爹依旧坐在树下。
我轻轻的叫他,他却没有回应。
我叹口气,想他大概是睡着了吧,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娘走后,他总会花大半的日子坐在那颗桃树下,自顾自的喝酒直到睡着,想想有空也该陪他喝两碗。
我走到他近前,准备摇醒他。
“爹,醒一醒,这里会着凉。”
他径直倒了下去,我感到手上凉凉的还有些滑腻。
月色下,我手上的血如此醒目。
一通寒气从头穿到脚,我只觉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我跪倒在地上,张嘴却哭不出声音。
四
我给爹下葬的那天,风起的很大。
爹安眠在后山,和娘一起,棺材入土的那一刻我仿似还能看见他俩相拥。
我送走爹生前的酒友,猪老二还特地细心的安慰了我两句。
“九子,也别太伤心。老两口分别太久了,这一聚兴许是好事。”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只见猪老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讪讪的对我说:
“你爹曾嘱咐过我,他要是哪天不在了,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一弱女子,持家不易,这是我物色的一家公子,知道你最近可能没有心情,他托我给你带封信。你要是有意,也早点许了人家,用喜气冲冲哀气。”
我接过信,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爹在这等我呢,若真要娶我,三年后吧,守孝岂是儿戏?”
“那是,那是,九子孝顺我是知道的,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叔叔肯定帮忙。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我起身送他到门口,无意间注意到他手上有被抓伤的痕迹。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匆匆把手收进袖子当中,满脸堆笑我对我说:
“我家那死婆娘,一吵架就动手抓我,九子你可别笑话你叔阿。”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和他道别随即关上了大门。
我靠在门上,看向院中,院中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老树,现在树下喝酒的人都已不在,只剩下满院白绫与呼啸的北风。
我坐在树下,展开那封信,然而刚看我就不由得坐起绷直了身体。
“见信如吾,酒家之事若口述予你,诸多不便。此信便尽述于你,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我刚看到这时,忽觉脑后一股恶寒。我惊叫着闪躲,只见一把飞刀贴着我侧脸划过,钉在地上,尾段刀柄处还在不断震颤足见力道之大。
我惊魂未定之时,只见一黑影从墙头掠过。
我急忙拿起信追了出去,却什么都没有捕捉到。我懊恼的蹲在地上,明知道凭我这点本事即便追上了也没有胜算,但是我爹可能也是死于此人之手,就算死咬他一口抓他一下也算是给爹出口气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仵作的话。
“令尊死于刀杀,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刚刚入夜,而且死前有紧抓什么人的迹象,从指甲的皮屑和身上掉落的毛发上看,凶手大概是名成年人男子。”
我想起了猪老二手上的抓伤,不禁微微颤抖,但如果他是凶手那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我接着看下去,却发现下面仅仅写着两个字:
昭然。
我愣在原地。
久思之后,我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封信是否出于酒大之手我不得而知,但信尾二字便能解释了所有的疑问。
无论是我爹死于何人之手,无论是酒大遭遇了何种麻烦,若跟我娘一样酿永生,杀我爹的仇人自会找上门来。
呵呵,不就是让老娘酿酒么?用不着这么绕弯子!
我走上后山,坐在我爹碑前。静静的烧掉了那封信。
爹,女儿不孝,不能恪守家规。
但我酒九今天发誓,百年来凡害我酒家之命者,定当血债血偿!
灰烬随着冷风飘散,天边有乌云集聚,远端传来的雷啸一阵接着一阵。
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酒窖,我感觉到越来越重的酒香扑面而来,混杂在烈风中,疯狂的砸在脸上,好似要把我撕裂一般。
我打开窖门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红色的母曲在闪电的照应下显得有点诡异。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不觉间眼前已经模糊的看不见东西。
我狠狠地咬着嘴唇,想让自己变得无比清醒,鲜血刺破唇口缓缓流下。
三年,我定当让永生再现人世!
到那时,杀人者,偿命。
五
又是一年三月,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香气飘到了前堂和后山,我小心翼翼的捧了坛酒出来。
慢慢的我刮开了封泥,瞬间酒香喷薄而出,好似要冲垮我这小小的酒窖。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手指蘸了一蘸放在舌尖。
啧,我轻轻摇了摇头。
三年了,我日夜钻研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突然一点灵光乍现,我使劲抽了抽鼻子,酝酿了一下情绪。
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轻轻的提气,随后气运丹田。
我闭上眼睛,用尽毕生力气吼出:
“爹!娘!女儿他妈酿出来了!!!我要让朝廷那帮孙子们血债血偿!”
这一吼,吼得我眼前直冒金星。我一栽,手中那坛酒差点掉在地上,我紧忙抱稳,轻轻的用红布封上坛口,放入窖中,关上大门,并在门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了山脚。
入夜,夜色温凉如水,一轮圆月让人沉醉。
可惜不是赏月的时候,我屏住气息藏在酒窖的杂物堆中。家中有条通向酒窖的暗格,据说是当年我爹为了半夜避过我娘跑出门赌钱而私下打通的,也不知道成功过没有。
突然我眼皮一跳,酒窖的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握紧了手中的棒槌。只见门轻轻的打开了,月色下,一个身材肥胖一身黑衣的人鬼鬼祟祟的闪了进来。
他紧张地猫着腰环视四周,看见红色封布的那坛酒时眼睛一亮,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突然他踢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瓷器碎裂的声音,这刺激了我本来就脆弱的神经,我怪叫一声挥舞着棒槌冲了出去。
那人吓了一跳,转身就准备往外跑,我三步并作两步,轮圆了胳膊照着他的后脑挥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回荡在夜空中,惊醒了远处几户人家的狗,随即远方传来示威一样犬吠声。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打滚。
我起身把他踹了过来,我拽掉了他脸上了的黑巾,那人停止了呻吟,捂着脑袋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月色下活像一只褪了毛等着被宰的家猪。
“猪老二!?”
我面目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我恶狠狠的用着棒槌指着他。
“为什么杀我爹!?”
他慌忙的摇头,口齿不清的说:
“不不,你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那杀我爹害我娘的人是谁!?为了永生你们没人性了!?”
我把棒槌怼到他脸上,带着哭腔嘶吼着。
“你爹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来劝他,何必和朝廷过不去?酒大跑了!你爹因为你娘死活不肯酿!他们说只有杀了你爹,你才会....”
我怔怔的立在晚风中,耳边的一切声音都似乎远在天边,只有眼前的画面如慢放一样,一幕一幕真真切切。
我余光瞄到了一到精光从暗处飞来,笔直的飞向猪老二的眉心,这一刻,我听到了耳边的风声,我的张嘴喊叫,但已经来不及。
血溅到我的身上,我顿觉天旋地转,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脸,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天边渐白,我抱着那坛酒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前庭,我望着灰色的天空,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忽然我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我闻声望去,发觉一只黑身赤目有雕般大小的大鸟静静地立在桃树之上,它的羽毛在晨光中映出暗紫的颜色,一双血目安静的望着我。
我惊异,这是....鸩?
我伸手,它竟然飞到了我的肩头,我轻轻的抚摸着它。
忽得它抖落了一片羽毛,落在了我的掌心。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我攥着那片羽毛,轻轻地揭开了封酒的红布。
六
我狠狠地瞪着前面的这个太监,他也一脸不耐烦的看着我。
“你可知道?入朝面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圣上召你这庶民进宫,是看得起你!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身着紫色的官服,一双眼睛布满了暗红的血丝,脸上貌似糊了几层胭脂,透着死气沉沉的白。
我愤怒的吼到:
“呜!”
“啥?!”
“呜!呜!”
“.....你们先把她嘴上塞得布拿走!”
站在他身后的卫兵走上前拽走我口中塞得布,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仰起头说:
“快他妈给老娘松绑。”
太监和卫兵忽得退后了一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着点了点头。
“你保证不咬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
“谁让你们朝廷办事跟他妈抢劫似的,你知道我酿这酒酿多久么,上来就抢我不咬死你?”
他怂了怂肩说道:
“谁让你们酒家人一直很难搞,就那酒大,给先帝进了一壶春酒,先帝那老身子骨能经得住这折腾么!没多久就驾崩了..要把你酒家说成是国家的罪人都不为过。”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噗嗤的笑了出来。
那卫兵蹭的一声把佩刀拔了出来,我识趣的闭上了嘴,他在我两侧各划一刀,绳子落地,我站了起来松了松肩膀,对那两个人咧了咧嘴。
他俩看到我满口的白牙打了个寒战。
我轻轻的哼了一声,抱着酒坛钻进了轿子。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山沉浸在晨雾中朦朦胧胧,长安城里早起的人家冒出了炊烟,而我硬挺的坐在轿子当中,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我感到冷汗不断地从我的身体里蹭出来。
还未到城头,一队禁军便从城口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只见那太监与领头的低声交谈了几句,我便被叫下了轿,在他们围成的人墙中往城内走去。奈何我个子太矮,此生有幸进一趟禁城却被卫兵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今天算是折这了,想跑都找不到路,我心中暗想。
突然在雾中传来一曲笛箫,只见所有的卫兵突然站定,注目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
曲子婉转哀伤,传到耳畔顿觉风都冷了几分,我望着手中这坛酒,感到这曲有一丝熟悉,听着就想起那天那个一手开八坛的男人,一阵酸楚冲到鼻头,我不禁低头。
走了好,别回来,我默默的念到。
曲终,卫兵又开始挟着我走入宫内,我只觉到七转八拐的简直像是在走迷宫,突然他们一列一列的散开,跪在石基下面的雕像前。
我望向前方,不由得怔住了。
白色的石阶上每一级都雕刻着繁复的龙纹,石阶左右各有一雄狮雕塑在烈风中昂然注视着前方,大殿之上的恢弘普天之下无出其右,刚才还在队中的太监已经不知何时跑到石阶之上中气十足的宣到:
“宣酒家第九代传人酒九进殿~”
我顿觉耳边有千万头雄狮在吼叫,心脏像是要突破胸膛一般疯狂的跳动,我迈开微麻的双腿,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石阶,在太监的牵引下走到大殿之中,轻轻的跪在了地上,把酒摆在了面前,拜了下去。
“小人酒九参见圣上。”
我并未看见皇帝真容,一层不薄的帘帐隔开了大殿,我感觉到我在微微的发抖,我死死的盯着地面,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
“平身。”
我直起身来,注视着帘帐。
帐后的人轻咳了一声,随即问道
“你可曾在路上听到一曲笛箫?”
“小人曾听到。”
“你可知此乃何曲?”
“小人不知。”
只听帐后传来一声叹息。
“这曲是当年父皇召一个叫昭然女子进宫时,她在殿下吹奏的。”
我听罢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眼神也变得凌厉。
“当年朕就在殿下,那真的...是很美的一幕。”
“恕小人愚笨,不知圣上何意?”
“她说既然不能给圣上酿好永生,那就给圣上献上一曲吧,也不枉此生。”
我不禁愕然。
“今日有幸见到她的女儿,也着实是惊艳了这禁城的春色,配得上这一曲,不知你今天是否给朕带来了你酒家的永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了帘帐就站在我的面前,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酒家永生可重见天日,但不知陛下是否是永生等的那个人?”
“哦?”他意味深长的笑了,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的灵魂。
“陛下请看。”我捧起了面前那坛酒。
此刻殿外天空忽然风云渐起,一袭白衣的男子叼着根狗尾草正站在城门外抬头望着天空。
“今天吗。”他沉吟着。
“是日子了。”
七
如果说这一生有那么一个时刻,值得人赌上所有的英雄气概,那么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甘愿得个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这坛酒,看着自己的悬崖。
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跪满了禁城的卫兵和那个白脸的太监,整个大堂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他走到殿下招手唤来了宫女,随意的坐在侧席,斟酒,举杯自饮,仿若这大堂之内只有他一人。
“你怎么证明,你这酒,就是永生?”
“回圣上,我酒家人从不曾妄夸虚言。”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突然狠狠得砸了出去,酒盏从我身边飞过,重重的摔在了那白脸太监的身前,当的一声吓得太监微微得哆嗦了一下。
“朕当朝十年,手笔之间关乎人命不下百万,今日却要让一坛不知何用的糟酒去评朕的是非?呵呵,曹公公,此事你怎么看?”
“回圣上,臣以为此事可笑至极,区区一庶民之女竟然也敢论龙椅的成色?这是大逆不道!当诛!”
“说得好!当诛!可若这永生酒是真的,给朕带来万世不朽,那酒家功过又当如何?!”
“回圣上,圣上乃是天选之子,若真得万世之福份,也是命数中当有得安排。”
“那曹公以为,这酒是真,是假?”
只见曹公面色一正,不动声色得瞟了一眼我手中的酒坛,然后幽幽的说道:
“臣认为这永生之酒.....定为真品!”
“此话怎讲?”
“据臣听闻史官所言,酒大曾于一百六十八年前进朝贡永生于先帝,后躲藏隐匿近百余年,不知生死,又因其是害先帝之祸首,不排除其已饮永生之嫌,故其通缉画像在朝中代代相传。终于,三年前有线人报在长安城内的一家酒肆内见到酒大,并与此人有过接触,故臣推测酒大可能把往生酒的秘密传给了她。”
“哦?那你又如何肯定今日之酒定为真酒?”
他露出了献媚一般的笑容。
“自她与酒大接触过后,酒大行踪诡秘难以抓捕,臣就派人日夜监视她,果然在她与酒大分别后数日,她便开始酿酒,臣经查问知此人在那之前对酿酒技艺一窍不通,臣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昨日又有线人来报称见到此女在山脚的酒窖面着这坛酒三拜九叩,仰天痛哭,这定是酿成了呀!故臣这才谏言陛下,召其入宫,只为陛下能饮下这万世之福!”
我听罢心中微微一颤,我扭头看向他的脸,此时这张脸上的笑容已经说不清是献媚,亦或是阴森。
皇上踱步在大殿之中,面无波澜,仿似对曹公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庶民酒九,朕问你,令尊在昭然死后可曾另立妻妾?”
我一怔,低头回到:
“不曾。”
“好啊,好,爱上这样的女人此世也难寻他欢了。”
“回圣上,他们都已归土,酒家也只剩下我这一孤魂野鬼了,这酒也是酒家能为天下酿的最后一坛酒。”
他沉默良久,忽然一股风刮入大殿,带来了云中积雨的味道,我在心中轻叹。
结束吧。
他突然转身,蹲下来捏起我的下巴,此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个被称作天子的脸。
异常平淡,甚至抛在人海中都不会让人记住,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仿如雨后的天空一般明亮清澈,波澜不惊。
他忽得笑了。
“嗯,你没你妈好看。”
我惊讶到张大了嘴,若不是他还捏着可能已经脱臼。
突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了,随之散发而来的是威严无比的气场。
“庶民酒九,告诉朕你的父亲死于何时何地,因何事而死?”
“回圣上,家父在三年前死于家中桃树之下,因......恶人刀杀!”
“庶民酒九!告诉我你与酒大是否有过接触?他是否教过你酿造永生?”
“回圣上!三年前在酒肆我与其有过一面之缘,永生之事未曾提过!今日之酒,是小人自悟而得!若未能有永生之效,我愿以死谢罪!”
“不对吧。”他冷笑道。
“我所知道永生的秘密不过两字。”
他面色突然变得阴冷恶狠,好像一头准备吃人的狮子。
“永生的秘密不过是昭然二字而已么?是不是啊,曹公公?”
我呆呆的回头看向曹公,只见他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惨白的脸上有豆大的汗滴流落。
“禀禀禀……禀大人,小人不知啊!”
“当年父皇宽厚仁慈且怜爱其才貌,知昭然不愿留永生,要其为大殿众人即兴吹奏上一曲,便放其归家,只不过要求其不能再酿此酒以防为图谋不轨之人所用。然翌日,却被报之周车时死于山贼之灾,父皇年事已高不愿追查,朕当初尚年少不予插手朝中之事,但朕记得昭然的车马归途之事应该也是曹公在办吧?”
“后朕即位,曹公可谓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凡是朕插手要管的事你莫不左推右拦,若不是朕后收十三路诸侯兵权,不知今日的天下还能不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三年前,你跟我说酒大回到了长安,永生酒定能再见天日,我便暗派一个人盯住你的行踪。果然啊,曹公,你没让我失望啊,真是好精彩一场大戏啊!”
他边拍手边摇头,走到我面前抱起了那坛酒。
“杀人家父,又造假信逼其酿酒复仇,怕线人泄密又狠心杀人灭口,曹公公,此等心机,龙椅当归你坐啊。”
“来,朕敬你一杯。”
说罢,他捡起之前摔在地上那酒盏,揭开封布,倒了一杯,放到了已经瑟瑟发抖的曹公面前。
“朕听说曹公你爱玩些凶物,宅邸里传闻还熬着一只鸩,这可是稀罕东西,哪天擒来让朕开开眼。”
此时的曹公早已不见之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庞。
“来,尝尝今天这酒比昭然当年酿的如何?”
曹公面如死灰的盯着面前的酒盏,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只见他一抖衣袖,一道银光直逼天子面门!
眼前的一切仿佛如做梦一般,我看到银光飞入天子眉心,刹那间一股血流喷出,他仰面倒地,只剩下满堂没有反应过来的禁军。
曹公见偷袭得手,缓缓的站起身来,此时禁军已经把他团团围住,可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越笑越狂放,后来就如同嘶吼一般。
“一帮废物!蠢材!啊哈哈哈!天子已死,普天之下何人能拦住我曹某!何人!?哈哈哈.....”
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得一曲笛箫幽幽传来,由远及近,还是那首哀婉的调子,大殿之内忽然如静止了一般,只听得见笛声和猛烈的风声,曹公也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大殿的门口。
突然,大雨倾盆而下,大殿门口的男子一袭白衣随风乱舞,口含玉笛,静静的站在那里,遗世独立。
我看见他不由得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三年了,酒大,你终于回来了。
八
大雨滂沱,云中雷如虎啸龙吟。
一曲终了,酒大放下玉笛,默默地看向满目狼藉的殿中。我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突然我感觉到后颈有一丝凉意。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轰鸣,霎时只见曹公突然劈手夺来旁边一名禁军的佩刀,眨眼间手起刀落,禁军的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他径直的向我冲过来,我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来,一把寒气逼人的弯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上面还挂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板上,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我颤抖的望向酒大,恐惧紧紧得攥着我的心脏,让我感到每一次呼吸都是奢侈。
酒大脸色微微一变,刚才还迷离的双眸瞬间散发出一股沁入心脾的恶寒,黑色的瞳孔中好似有火苗在燃烧。
他直直的盯着曹公,一言不发。
曹公笑了。
“你说你来就来装什么逼呢?现在傻了吧,我只要动动手腕,她小命可就归西了。”
曹公话音刚落,只见酒大突然一挥衣袖,手中玉笛向着曹公的面门直飞而来,曹公侧身闪躲,反手劈出一刀,只见酒大在弯刀银弧的咫尺之间一顿,止住了向前快速贴近的脚步。
曹公左手扼住我的咽喉,右手持刀指着酒大的鼻尖冷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能活百余年自有能耐,今日我只要你说出永生酒方,我便放她一条生路,不然我就让你酒家绝后!”
酒大露出了莫名的神情,他皱眉思索了良久,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手。
“我酒家怎么会绝后,我又不跟你一样是太监。”
我忽觉喉间压力暴涨,我痛苦的伸长了脖子,感觉头要爆掉,我用力的抓住紧箍在脖子上的那铁钳似得手掌,但是毫无用处。
酒大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急忙招手对曹公吼到:
“我说!我说!你他妈先放手啊!”
喉间的力道小去,我剧烈的咳嗽了出来,眼泪在我的眼眶打转,如果能说出来话我一定会告诉曹公砍死这个傻逼不用管我。
“说。”曹公冷冷的说道。
“曹公公,你可曾在圣上的口中听到过我刚刚在殿下吹奏的那曲笛箫?”
“实际上往生的酒方....”酒大缓缓的走到掉落在一旁的玉笛前,轻轻的拾起。
“就在这首笛箫曲中。”
就在他说罢,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瀑布一般在殿门外形成一帘水幕,九重天关之上一道巨雷眨眼间劈到大殿内天子的尸体之上,恍惚间我好似听到了骨肉生长的声音。
待我缓过神来,发觉大殿之内所有的禁兵都倒在了地上,而大殿中央,天子静静的立在那里。
我明显感到身后的曹公在发抖,他举刀指向天子,颤声问到: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这时酒大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当年昭然已经把永生带到你们面前了,曹公公你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曹公目眦尽裂,他难以置信的摇头,手抖得已经握不住刀,酒大趁机抬起一腿踢向他的手腕,他吃痛松手,我被酒大拉到了怀中。
这时,天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眉间的伤口竟已愈合,他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就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觉,他从地下捡起那把曾插入他眉心的飞刀,在手中把玩着,幽幽的说道:
“三年前,我布尽暗网找到酒大,与他尽谈昭然之事,他答应我定会把事情查到水落石出,相应的我也会保护酒家后人,让其免受纷争之苦。”
“可惜我食言了,酒八还是死在了你曹某之只手,今日若不是永生神力,想必我也要葬于这大殿之上了。”
他猛然把飞刀甩出,插在了我和酒大的面前。
“朝廷有愧于你酒家,曹公也是你们酒家的仇人,他当如何让你们来决定吧,朕累了,想休息一会。”
说罢他走出大殿,殿中只剩下我们和那个已经被惊到精神崩溃的曹公。
酒大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看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点了点头。
我俯身拾起地上的酒盏,捧起那酒坛斟满,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目光呆滞的望向我,刚刚的凶狠与狡诈已全然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这杯酒,是你欠我爹娘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手中的酒盏,突然笑了,越笑越癫狂,不时口中还念叨着永生,永生...我终于得到了...
他抢去我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又手脚并用的爬向了那坛酒,捧起来对天痛饮,就像是要填满他那一生的贪婪。
“你错了,我这坛酒,叫往生。”
酒坛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炸开了一朵好看的花,他的静静的躺在那里,血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到了大殿的地板上,他死前最后的时刻,还在望着大殿的帘帐的那侧,那里面,是让他魂牵梦绕的龙椅。
雨已经停了,大殿外被黄昏涂上了一层落寞的金色。
我和酒大走出大殿,发觉天子正立在石阶之下,静静的注视着手中的那支玉笛。
良久,他开口说道:
“如果当年我是父皇,我留下的定不是那坛酒。”
酒大轻轻笑到:“昭然不会随你心愿。”
“我知道,可有些东西纵然是求而不得,也永远不应忘记啊。”
起风了,长安城内又飘起了桃花,我和酒大漫步在长安城内,我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回头问我。
“我在想啊,先不说曹公,就算是天下人皆知永生,谁能想到这样的力量却藏在一支小曲当中啊。”
他摇了摇头说到:
“一曲笙箫不过是让人不老而已,让我和天子不死的东西却不仅仅是些。”
“咦?那是什么啊!”我歪头问道。
他趴到我的耳边,突然我感觉到了他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指尖传来了我怀念已久的温暖。
“许我永世不灭的,是你啊。”
他吻了上来,我闭上了眼睛。
(完)
后记:感谢能坚持看到完结的各位,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我疲惫不堪,可惜生活不能像小说里一样为所欲为XD。
如果你喜欢,请关注我,我不是天才,只有怀揣着一腔孤勇的愚蠢,会与那个庸俗自卑恶劣不堪的自己搏斗,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