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成都在下雨,虽然已是初春,空气中仍残留着些冬天的湿冷。
和往常一样,母亲一大早就到我房里来帮忙照看已经睡醒了的儿子。她进来的时候,我在给儿子穿袜子。“天这么冷,不穿鞋子会不会冻到多多(我儿子的小名)呀?”母亲担心地问道。
“穿了厚袜子应该不会吧?”我心里边也犯嘀咕,又加了一句,“我还没给他买鞋子。”因为之前一直待在北方的暖气房里,且觉得儿子月龄尚小还不会走路,便一直没给他买鞋子穿。自从来了成都,也没得空出去买过鞋子。
“外面下雨就不要出去买了。家里有缝纫机,我给他做双布鞋。”“太好啦!”虽然从小到大只见过母亲缝制衣服,但我相信母亲缝制鞋子的手艺一定不差。
我翻箱倒柜,找出弃穿多时的一条牛仔裤作为鞋子的面料,又找出一件过时的纯棉T恤作为鞋子的里料。应母亲的要求,给她找了一支笔和两张白纸。
母亲用手量了量儿子的脚长和脚宽,便在白纸上画出了鞋底、鞋帮和鞋面。我知道,这在服装设计行业里,它的专业术语叫打版。母亲好像并不懂得,边剪边跟我说“做鞋子之前要先剪纸样”。然后又照着纸样分别在牛仔裤和T恤上剪出了需要的布块。
我拿出新买的电动缝纫机给她用。我以前没用过缝纫机。记得买回来第一次用时,我照着使用说明书鼓捣了一上午也还是一知半解。没想到这个新玩意儿在母亲的眼里却是个小意思。只见她麻利地把底线放好,又灵活地将面线左勾右勾地搭好。
母亲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惊讶:“难不倒我的。我缝过大把的东西了。缝纫机的原理都一样,这电动缝纫机也就是把脚动改成了电动。”
“你帮我穿针。”母亲把搭好的线递给我,“老花眼了,穿不上针喽。”我心里颤动了一下,默默地接过线头帮母亲把针线穿好。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台上海永久牌的缝纫机。母亲一直用它来给我们缝缝补补。每次她缝东西,我都在一旁看着。听缝纫机发出的“哒哒”声,看她脚下左摇右摆的脚踏板和缝纫机台面上她忙碌的双手。她以前也让我帮她穿针,只是没说“老花眼”。
是啊,母亲今年六十岁,有老花眼似乎很正常。“手挪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花甲花甲,眼花不假。我只是很不习惯母亲说她自己老了。
我还和小时候一样,静静地站在缝纫机旁,看着已经六十岁的母亲给她的小外孙,我六个月大的儿子,缝制新鞋子。
母亲的身体略微朝前倾,她的头浅浅地低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缝纫机的走针,左手不断地推着布鞋往针行走的反方向移动。偶尔停下来,调整布鞋的方向,片刻之后,缝纫机又开始发出“哒哒”的声响。没一会儿,一双小巧可爱的小布鞋就做好了。
“不难看吧?”母亲询问道。
“超级好看!”听了我的回答,母亲得意地笑了。
“难不倒我的。没嫁给你爸之前,我自己的衣服和你两个小姨的衣服都是我缝制的。那时还做过不少鞋子。不过,你舅舅他们的男士衣服我不太会做,都是拿去丰塘街上找裁缝三姐做的。”
“街上的裁缝三姐,就是你十八舅舅的姐姐,他们以前就住在你外公家的下坡,按辈分你应该叫她一声姨母。后来街上开始卖成衣,大家都喜欢买衣服穿,没多少人买布做衣服。好多裁缝因此都转行卖东西了。三姐这么好的手艺,真是可惜了。”
“以前丰塘街很好的,好多女孩子都想嫁到这边。我去村里出证明嫁给你爸的时候,村书记还说‘你们这些小姑娘是真会嫁呀!’”
……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往事。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罩出一身柔和。我耐心地听着,偶尔也提问几句。离家十年,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去几天。如今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陪她去菜市场买菜,吃她做好的饭菜,听她唠唠叨叨,看她缝衣服做鞋子,好像自己又只是个孩子。
这种感觉使人温暖又幸福。
我有些羡慕儿子的新鞋子,便缠着母亲也要一双。母亲嘿嘿直乐:“你要是能变成六个月大,我立马给你做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