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蛾扑火
这一刻，江超脑海里浮现出很多。
田子进去了。
“探险号”最后一次实验尝试过去的第五周，按计划应当宣告此次探险号任务的彻底失败，
也预示着人类探索深空的希望彻底破灭。
......
“报告地面远航指挥部，
‘探险号’成员田原，编号011，申请执行此次任务！......
是！是！收到！
保证完成任务！”
“田子，谁让你擅作主张的？你这是去送死！”
田子耳麦里传来年轻队长的咆哮，
“MD，都不会给劳资省点心！”
“地面指挥部吗？我是江超，我不同意此次任务申请！我申请立刻返航！立刻返航！”
“江超，你冷静点，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次鲁莽的任务，拿生命做赌注！
我不同意！请求返航！
嘟，嘟，嘟......”
江超挂断地面通信。
“小胖，立刻释放所有子飞船，主仓动力开启，立即返航！
大坚，你去把田子带过来，别让他偷跑了！”
“是，超哥！MD要劳资兄弟命，也不问问我们仨！”
胖子骂骂咧咧地“飞”往主控舱，释放子飞船。
年轻的江超一脸烦躁，充满担忧。
他心里清楚，这肯定不是地面和田原临时起意做的决定。
起码地面不是。
只能装傻充愣，把执行任务的可能性都断了，才能保住兄弟的命。
“滴，滴，地面指挥部赵司长申请通话！地面指挥部赵司长申请通话！......”
江超第三次拒接地面通话，担忧丝毫不见减少。
太空氧气珍贵，江超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也只能通过宇航服提供的电子喷雾缓解一些焦虑。
“滴，滴，地面指挥部江延年博士申请通话！地面指挥部江延年博士申请通话！”
江超红着眼睛，盯着“江延年博士”几个字很久，终于还是接通了地面通话请求。
“您好，江博士，我是江超。”
“小超，叫我爷爷吧。”
江超哽咽了一下。
从记事开始，爷爷就是整个家里最神秘的人。
爷爷说，是江超的出生给科学界带来的好运气。
江超出生的那一天，也是公元22世纪的第一天，在产房外焦急等候的爷爷接到了航天局的电话，爷爷当即留下孙儿/孙女的名字“江超”，就兴奋地前往航天局了。
之后，爷爷待在航天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从每天回一次家，到每周回一次、每月回一次。
江超从13岁上中学开始，就再也没见过爷爷了。
那一年，江超刚开始接触物理。
老师说当代有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也是航天局的首席科学家，叫江延年。
他计算并验证了太阳系附近出现的虫洞，并将那一年命名为科学界的“虫洞元年”。
江超第一次知道了爷爷的名字，知道了爷爷是一位伟大物理学家，知道是爷爷发现了虫洞，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爷爷了。
“爷爷，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江超攥紧了拳头，眼泪不争气地涌出。
爷爷沉默了。
“小超啊，你觉得人类的前路在何方？”
“在虫洞，在深空。您说的，不是吗？”
爷爷的声音有些疲惫：
“大家都累了。但都还憋着最后一股气，不愿意承认啊，唉！”
“承认什么，爷爷？
您的虫洞理论早就得到大家的认可了，这不过是探索过程中的小挫败，不是吗？”
江超察觉到爷爷的语气有些不对。
“还得我这个‘始作俑者’来承认失败啊！”
爷爷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又有些释然。
“小超，告知田原，任务取消。祝你们安全返航！”
说完，结束了通话。
江超心里五味杂陈。
爷爷付出了几近一生的心血，创造的伟大事业，就这么承认失败了。
也许会背负后半生的骂名、被刻在“对外派”科学史的耻辱柱上，不得洗刷。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
江超调整着耳麦的频率，准备接通田原，通知任务取消。
“超哥不好了，超哥！主驾驶仓备用逃生舱被田子开走了！”大坚焦急的喊道。
“什么？不是让胖子丢弃所有子飞船了吗？胖子遗漏了备用舱吗？”
“超哥，系统发现田子提前修改了权限，释放子飞船时无法操控备用逃生舱！”胖子回到。
江超冷静下来，迅速接通田原。
“田原队员，这里是队长江超，刚接到地面指令，取消此次探索任务，请立即返航！请立即返航！”
通话那头，沉默。
“田原队员，洞妖妖！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队长，我听得到。”
熟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可逃生舱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向着虫洞边缘驶去。
“请你立刻返航！立刻返航！”
“队长，我从来没叫过你超哥，那是因为我之前，
看不起你。”
“人人都知道，你有一个伟大的爷爷，以致于大家推举年纪轻轻的你当队长，都没有异议。”
“一开始我是不服的。
直到我加入宇航局，真的接触到江延年博士，我才明白，
质疑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队长你知道吗，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在江博士身后研究虫洞理论的时光。
每一个突破后团队的喜悦，都有我的一份。
江博士在我心中，就是一座高山。
如师亦如父。”
“今天我只想求队长一件事，
我可以叫江博士一声爷爷吗？”
江超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可以！田原，可以！现在只请你立刻返航！
立刻！这是命令！”
“可我怎么能接受爷爷失败和自责呢，我们都仰仗爷爷一生了，连最后的尝试都不愿付出点代价吗？”
田原笑了，笑得很开心，虽然眼泪也已停不住淌下。
“超哥，这是我唯一一次叫你超哥。
等我进入虫洞，等我给你传回信息！”
逃生舱打开主动能，向着虫洞加速驶去！
“田原队员！洞妖妖！我现在命令你立即返航！立即返航！
田子，不要！！”
江超歇斯底里，对着视野中越行越远的逃生舱扑去，却只能无力跪在主控室玻璃前，失去了所有力气。
胖子和大坚听着对讲中的对话，也泣不成声，无力地砸着地板、舱门......
“超哥，你看——虫洞，多美啊。”
大坚感慨。
“黑漆漆的，美什么美，那是恶魔！”胖子泣不成声。
......
“可是，探索未知，不过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虫洞时，田子的话。
目光痴迷而坚定。
......
在虫洞附近太空驻点停留的第五周，也是申请延期返航的最后一周。
“胖子，再靠近点！”
“探险者”号飞船主体外，一个拴着安全绳的出仓宇航员不停向指挥舱发送指令，缓缓向虫洞靠近。
“超哥，再靠近，燃料可能不足以逃出虫洞外围引力圈了！”胖子和大坚坐在主驾驶室答道。
“少废话，我心里有数，不就冒点险吗？
大坚，安全绳还能放多长？”
“超哥，所有安全绳接在了一起，还可延长二百米。”
“那就全放了，慢慢来！
这点距离，就跟多接了根头发丝差不多长，继续放！”耳麦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
从远处看，虫洞“近处”，庞大到近乎直线的虫洞边缘，一艘微不可见的飞船，放出所有的安全绳，拴着江超，缓缓向着虫洞“试探”，
就像熊孩子卷起裤腿伸出脚、不停尝试着池塘深浅。
只不过，熊孩子尝试的不是浅浅池塘，而是深海。
“超哥，引力变大了，预计比原先到达位置远五公里！”胖子报告。
“该死！”
江超原本计划着，靠近田子从视线中消失的位置，看能否接收到一丝可能的信号。
可原地等了一个月，丝毫没有信号传回。
于是准备在离去前最后尝试一次，哪怕能多靠近一米。
“超哥，疑似引力潮汐来袭，请求立即回仓！”
就在这时，江超忽然听到一股嘈杂的电流声，嗡嗡嗡嗡吵得江超意识模糊！
“不......回...答...，不...要......答，不要回...答......”
江超猛然清醒！是田子！
“对...接...波...段...是......”
终于，江超还是晕了过去。
......
地球。
“杨姨，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静下来后，三人重新坐下，江超虚心请教杨博士。
杨博士端起已经凉透的姜茶，喝了一口，又苦又甜，难以下咽。
眉头一皱，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那就是‘神’，”
杨博士平静道，看不出传言中她对神的癫狂，也没有歇斯底里。
“半死不活，”
杨博士轻笑，
“但依然是‘神’。”
小胖张了张嘴，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神”这个字冲击了，
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二人踢出了对话，于是识趣地只听不说，干脆做做笔记。
“您是说，刚刚，是‘神’，在‘说话’？”
江超思索，
“现场只有我和您能听到，小胖并没有听到......”
“因为你也是‘悟’了的人！”
杨博士正色道。
“‘开悟’之人眼中的世界，和庸人（瞥了眼小胖）眼中的世界，又怎么会相同呢。”
小胖偷偷龇了龇嘴，也只敢偷偷埋怨，敲着虚拟键盘装作没听到。
江超也未反驳，只试探性地询问：
“本来是听不到的，在您激活了设备之后我们才能‘听’到‘神’的声音，那正常情况下能听到吗？”
杨博士再次注视着江超反问：
“你知道的，不是吗？”
江超有了自己的猜测，沉吟道：
“杨姨，我请求加入您的研究。”
“哦？这么快就决定了？”杨博士意外。
江超忽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道：
“今日一见，生命的精彩丝毫不亚于浩瀚星空。”
“我见识过了人类探索星空的尽头，再见识人类生命探索的极限，岂不快哉！”
“探索未知，不过满腔热忱，筚路蓝缕，义无反顾！”
江超转身背对杨博士，语气沉着而有力，热泪打湿面庞，思绪纷飞。
田子，非得飞蛾扑火吗？
人力有尽时，筚路蓝缕，尽人事，无怨无悔，还不够吗？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
